门开了。
走廊里浑浊的、裹挟着机油和铁锈气息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,冲散了宿舍内浓重的血腥和那诡异药液的残存恶臭。惨白的光从顶棚那几盏蒙着厚厚灰尘的灯泡里漏下来,照在阿娣身上,拖出一道扭曲、僵硬、不断滴落着粘稠液体的影子,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
“沙…沙…”
那拖沓的脚步声,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,每一步都带着骨头摩擦般的滞涩感。阿娣的身体像个被无形丝线强行牵引的破烂木偶,朝着走廊尽头那扇通往车间的巨大铁门,执拗地、一步一顿地挪去。他那只垂在身侧的伤手,随着身体的晃动,无力地甩动着,每一次甩动,都带出更多暗红的血滴,在地上印下一个个小小的、湿漉漉的圆点,连成一条断续蜿蜒的、通往地狱的血路。
林秀瘫在门内冰冷的地上,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,身体筛糠般抖着。她看着阿娣那非人般的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越走越远,看着他身后那刺目的血痕不断延伸,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爪攥紧了她的心脏,连尖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泪水无声地滚落,混合着脸上沾着的阿娣的血污,留下冰冷的痕迹。她想冲出去,想把他拖回来,可双腿软得像面条,身体被那残留的、令人作呕的药味和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死死钉在原地。
“咯吱…咯吱…咯吱…”
打包机的轰鸣声从铁门后汹涌而来,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,而是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咆哮,一下下撞击着耳膜,也撞击着阿娣那颗被剧痛和诡异力量撕扯的心。那声音在他混乱的脑子里扭曲、变形,成了监工老张平板宣读“待岗察看”时的腔调,成了黄毛惊恐的嚎叫,成了纸片被揉碎的窸窣,最终,凝固成他自己那只血手按在试卷上沉闷的“啪叽”声!
药!
车间!
钢铁!
这三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,在他混沌的思维里反复灼烫,成了驱动这具残破躯壳的唯一指令。他布满血丝、空洞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紧闭的铁门,那扇门后面,是冰冷的机器,也是唯一的生路!
“沙…沙…沙…”
距离在拉近。十步…八步…五步…
他那只完好的左手,依旧死死攥着那个空了大半的深棕色玻璃瓶,指关节因过度用力出细微的“咔吧”声,仿佛要将它捏碎,嵌入自己的掌骨。
就在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铁门表面时——
“嗯?”
一声低沉、带着浓重鼻音的疑惑,如同冰冷的铁锥,猝然刺破了走廊里死寂的空气!
阿娣僵硬的脚步猛地一顿!整个身体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,硬生生定在原地。那拖沓的“沙沙”声戛然而止。
走廊的阴影里,就在那巨大铁门旁边堆放杂物的角落,一点猩红的火星突兀地亮起,随即又暗了下去,喷出一股劣质烟草燃烧的刺鼻烟雾。
一个高大、壮硕的身影,如同从墙壁里渗出的铁锈,缓缓地从那堆废弃的纸箱和油布后面踱了出来。厚实的劳保鞋踩在水泥地上,出沉重、缓慢的“咚…咚…”声,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脏上。
监工老张。
他嘴里叼着半截烟卷,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他大半张刻板阴沉的脸,只有那双眼睛,在帽檐投下的浓重阴影里,闪烁着两点冰冷、毫无波动的光,如同藏在暗处的毒蛇,精准地锁定了僵立在走廊中央的阿娣。
他的目光,像冰冷的探针,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过阿娣扭曲僵硬的站姿,扫过他左肩上那大片触目惊心、仍在缓慢洇开的暗红血晕,扫过他无力垂落、指尖不断滴血的伤手,最后,落在了阿娣那只紧握成拳、指缝间隐约露出深棕色玻璃瓶的左手。
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、令人骨髓寒的审视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打包机的轰鸣是唯一流动的背景,敲打着死寂。阿娣如同被冻结在冰里的鱼,维持着那个僵硬的、试图触摸铁门的姿态,只有身体在高烧和药力冲突下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,以及伤手滴落的血珠砸在地面出的微弱“滴答”声,证明他还活着。
老张深深地吸了一口烟,烟头的红光猛地炽亮,映亮了他嘴角一丝极其细微、却又冰冷刺骨的弧度。他缓缓吐出一口浓烟,声音不高,却带着铁块摩擦般的质感,清晰地穿透了机器的噪音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