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氧水在伤口处剧烈地翻滚着,出嘶嘶的声响,仿佛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正张开獠牙,无情地噬咬着阿娣那已经溃烂不堪的伤口。每一次林秀颤抖的手握着镊子,夹起浸透碘伏的棉球,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落在伤口上时,那感觉就像是烧红的烙铁直接按进了骨头缝里一样。
这种剧痛犹如尖锐的电流,瞬间穿透了阿娣高烧混沌的意识,将他从那无尽的绝望噩梦中猛地拽了出来,让他在这一瞬间,真切地感受到了现实的残酷与地狱般的折磨。
“呃——!”伴随着这声沉闷的低吼,阿娣的身体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拉起一般,猛地仰起头来。他的脖颈上青筋暴起,如同虬结的树根一般,突兀而狰狞地凸显在皮肤之下。
喉咙里出的声音,已经完全不似人类,更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,在痛苦和绝望中出的嘶吼。这声音低沉而沙哑,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,让人毛骨悚然。
阿娣的身体也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控制,剧烈地痉挛起来。他的双肩不停地颤抖着,原本就受伤的左肩更是被这股力量狠狠地牵动,伤口再次裂开,鲜血如泉涌般渗出,染红了他的衣衫。
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剧痛,就像是有人用一把锋利的刀子,在他的伤口上狠狠地搅动一般。阿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额头上的汗水如雨点般滑落,与泪水和因极度痛苦而无法抑制的涎水混合在一起,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而下,将他的整张脸都糊成了一片。
“快了……阿娣哥……快了……”林秀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一般,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。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,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阿娣的手臂上,滚烫的泪珠仿佛能灼伤他的皮肤。
她紧闭着双眼,不敢去看那伤口深处的景象。那是一片灰白色,翻卷着的皮肉,不断有黄白色的脓液从中渗出,散出令人作呕的恶臭。然而,她无法逃避,只能凭借着李凤英那几句冰冷而严厉的指令——“冲干净!擦仔细!”——以及内心深处那股近乎绝望的意志力,机械地重复着冲洗和擦拭的动作。
棉球蘸着深棕色的碘伏,小心翼翼地探进那些深可见骨的沟壑,每一次触碰都引来阿娣身体更剧烈的抽搐。浓烈的消毒水气味、血腥味和伤口腐败的甜腻气息,在狭小的空间里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预告。
当最后一圈相对干净的纱布(李姐布包里的)被林秀用牙齿和颤抖的手指配合着,艰难地缠裹住那只被反复蹂躏、依旧肿胀如酵面团般的右手时,阿娣几乎已经虚脱。他瘫在散着霉味的床板上,胸口剧烈起伏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,脸色灰败得如同坟墓里爬出来的人。高烧的火焰在体内肆虐,将仅存的力气焚烧殆尽。林秀喂他吞下的两粒白色小药片(李姐给的消炎药),像两颗微不足道的石子,投入了滚沸的岩浆,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。
他再次陷入昏沉,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睁开。这一次,连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都变得遥远模糊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钝痛。时间失去了意义,只有右手的剧痛和胸腔里艰难的呼吸,像两架生锈的破风箱,在死寂的房间里拉扯着令人心悸的节奏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天,也许是两天。窗外的天光由灰白转为昏黄,又沉入墨汁般的漆黑。
一阵低沉而持续的、带着金属摩擦特有的刺耳噪音,穿透了阿娣昏沉的意识屏障,执拗地钻进他的耳朵里。
咯吱…咯吱…咯吱…
是打包机!是车间里那台巨大、冰冷、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出的咆哮!那声音如此熟悉,如此深入骨髓,即使在半昏迷的噩梦里,也如同跗骨之蛆,从未真正远离。它穿透了宿舍单薄的墙壁,无视距离,无视他身体的崩溃,冷酷地、一遍又一遍地宣告着它的存在,宣告着那个他刚刚被“通知”离开、却又像烙印般刻在他生命里的地方——打包车间。
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锉刀,反复刮擦着阿娣麻木的神经。
待岗……察看……无工资放……
这几个冰冷的字眼,伴随着机器的轰鸣,再次无比清晰地砸进他的意识深处。没有工作,就没有钱。没有钱,娘亲的药怎么办?寄回去的信里,他刚刚说过自己可能要换更好的岗位了,让娘再坚持坚持……现在呢?待岗?停工资?娘花村那间漏风的土屋里,娘亲咳血的画面,与眼前这片绝望的黑暗瞬间重叠!
一股巨大的恐慌,比伤口的剧痛更甚,猛地攫住了阿娣的心脏,让他几乎窒息!
“呃……”他喉咙里出一声模糊的、濒死般的呻吟,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隙。视线依旧模糊,只能看到林秀趴在床边小木凳上睡着了,侧脸压着手臂,即使在睡梦中,眉头也紧紧蹙着,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。她太累了。
那台机器的轰鸣,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,如同某种冷酷的召唤,又像是无情的嘲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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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……离开这里……
一个念头,微弱却无比清晰,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柴,瞬间点亮了他混沌的意识。离开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囚笼!离开这张冰冷的床板!他必须动!必须离开这该死的“待岗”状态!哪怕只是爬,也要爬出去!
这个念头给了他一种近乎回光返照的力量。他用那只完好的左手,死死抠住床沿粗糙的木棱,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左肩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贯穿身体,每一次用力都让他眼前黑,牙关咬得咯咯作响。他一点一点,一寸一寸,拖着那具如同灌满了铅、又仿佛被拆散了架的沉重身体,艰难地、极其缓慢地向床沿挪动。
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,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血水,在身下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。每一次微小的移动,都伴随着骨头摩擦般的痛楚和粗重到极限的喘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