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年月日午休时分,阳光透过工厂的高窗,洒在了忙碌的车间里。机器的轰鸣声此起彼伏,工人们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,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,分享着各自带来的便当,笑声和闲聊声充满了整个空间。然而,这一切的喧嚣似乎都与阿娣无关。他站在一台冰冷的机器旁,眼神空洞,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隔绝了。
就在这时,李姐悄悄地塞给了他一个硬硬的纸片。阿娣接过纸片的那一刻,感觉就像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穿了麻木的躯壳,他僵硬地站在那里,手指无意识地收紧,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纸片的棱角和硬度。李姐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车间的拐角,快得就像在逃离一场瘟疫。只留下阿娣一个人,攥着那个小小的、却重若千斤的纸包,如同攥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。
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,撞击着冰封的肋骨,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。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,又在下一秒汹涌奔腾,冲得他耳膜嗡嗡作响。白天被当众碾碎的屈辱、深夜里在油污废料中翻找碎片的绝望、洪水滔天的噩梦、爹娘在安置点的苦难……所有冰冷沉重的记忆碎片,都被这张突然出现的纸片狠狠搅动,掀起惊涛骇浪!
他几乎是凭着本能,拖着僵硬的双腿,踉跄着躲到一台巨大的、散着机油味的冲压机床后面。这里光线昏暗,机器的阴影将他完全吞没。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机器外壳,剧烈地喘息着,仿佛刚刚跑完一场生死攸关的马拉松。
他颤抖着,极其缓慢地,用那只相对完好的左手,一层一层,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被折得方方正正的纸片。惨白的灯光从机器缝隙漏进来,照亮了纸片上的内容。那是一张崭新的表格,顶部印着几个清晰的黑体大字:内部招工考试报名表。
表格的右上方,一个鲜红的、圆形的工厂印章,像一滴凝固的血,刺眼地盖在那里。而姓名栏那一行,已经被人用蓝色圆珠笔填上了两个字。笔迹潦草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,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划破了纸面:
苏娣
苏娣!
他的名字!虽然少了家乡人常叫的那个“阿”字,但确确实实是他的名字!不是“苏阿娣”,而是更正式、更接近身份证上的“苏娣”!
阿娣的呼吸骤然停止!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!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字,仿佛要确认它们不是幻觉。目光顺着表格往下移:
报考部门:组装部
报考岗位:初级技术工
……
报名截止日期:o年月日(今日)
……
考试时间:o年月日
每一个字都像重锤,狠狠砸在他的心上!尤其是那个鲜红的、触目惊心的“今日”!
李姐!
是李姐!
她不仅给了他这张表,她甚至……替他填好了名字!在报名截止的当天!在所有人,包括他自己,都认为绝无可能的时候!她像一道沉默的闪电,劈开了这看似牢不可破的绝境!
巨大的、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!但紧随其后的,是更深的恐惧和茫然!
手!
他猛地低头,看向自己的右手!那只缠满脏污破布、脓血混合着油污和昨夜废料桶里的污秽、早已看不出原貌、散着隐隐恶臭的手!这只手,别说写字,连稍微用力都会钻心地疼!这只手,是老张眼中“只能勒紧打包带”的废物!这只手,如何握住笔,去填写这张决定命运的表格?!
表格上那些空白的栏目:文化程度、工作经历、技能特长……他一个都不会填!他甚至认不全那些字!
巨大的希望和冰冷的现实,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,在阿娣狭窄的胸腔里猛烈冲撞!他激动得浑身颤抖,牙齿咯咯作响,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。他死死攥着报名表,指关节捏得白,那张薄薄的纸片在他手中剧烈地抖动着,仿佛随时会被撕碎。
怎么办?!
谁来填?!
谁来写?!
午休的铃声尖锐地响起,像一道催命的符咒!工友们嘈杂的脚步声和议论声由远及近,如同潮水般涌来!
阿娣的心脏骤然缩紧!他像受惊的野兽,猛地将报名表紧紧按在胸口,深深藏进工装最里层,紧贴着那片在废料桶里找回的、沾满油污的纸角!然后,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挺直脊背,低着头,迅从机器的阴影里钻出来,汇入走向流水线的人流中。
整个下午,阿娣如同置身于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。流水线的轰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。他的身体在机械地打包,搬、套、塞、勒,动作甚至比上午还要精准、迅,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泄在这无休止的重复劳动中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胸腔里那颗心,正被希望和绝望反复撕扯!
那张滚烫的报名表紧贴着他的皮肉,像一块永不冷却的烙铁。
李姐潦草写下的“苏娣”二字,如同魔咒般在脑海里盘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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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只流脓淌血、肮脏不堪的右手,每一次用力勒紧打包带,都像是在对他无声的嘲讽和宣判。
时间,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。下工的铃声终于响起,如同解放的号角,又像末日的丧钟。
阿娣没有像往常一样麻木地走向食堂或宿舍。他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,目标明确地冲向了宿舍楼——冲向那个唯一可能帮助他的人!
他几乎是撞开了宿舍门,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几个刚回来的工友。他顾不上解释,充血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焦急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林秀正坐在自己的铺位上,低头整理着什么。她被阿娣撞门的动静吓了一跳,抬起头,看到阿娣那苍白得吓人、眼神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脸,瞬间意识到生了什么!
阿娣冲到她的铺位前,不顾周围工友诧异的目光,用那只完好的左手,颤抖着、极其艰难地从工装最里层掏出那张被他捂得滚烫、甚至沾上了汗渍和隐约血痕的报名表!
他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,又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,递到林秀面前。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激动,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:
“秀…秀姐!帮…帮我!”
“填…填它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