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色惨白,照不透前路。
官道两侧的树影,在夜风中张牙舞爪,像是随时会扑出来的鬼魅。
林琛伏在马背上,只觉刺骨的寒意顺着衣领往里钻。
武三思的眼线,狄仁杰的关注,还有御座上那位女帝的审视。
他现在是孤身一人,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外,也脱离了所有人的庇护。
一个时辰的疾驰,马蹄声从急促变得沉重,黑马的鼻孔里喷出大团的白气。
南山的轮廓,在前方浮现。
山脚下,一片死寂。
王方庆口中的兰若寺,就在那片山坳里。寺庙不大,墙体斑驳,几座殿宇的屋顶在月光下泛着灰败的颜色,连一片瓦当的反光都看不到。
林琛勒住马,翻身下来,将马匹牵到一处隐蔽的树林里系好。他解下水囊,喝了一口冰凉的水,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了一些。
然后,他整理了一下衣衫,将那枚监察御史的腰牌和王方庆给的半月玉佩,都贴身藏好。最后,他的手,握住了腰间佩刀的刀柄。
那不是官制的横刀,而是他从西市顺手买来的,刀身狭长,分量沉重,握在手里,有一种踏实的质感。
他悄无声息地贴着山壁的阴影,朝着那座破败的寺庙摸了过去。
寺门虚掩着,风一吹,出“吱呀吱呀”的呻吟。
林琛没有走正门。他绕到侧墙,墙不高,几处墙皮已经脱落,露出了里面的夯土。他足尖在墙上一蹬,双手攀住墙头,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。
院子里,杂草丛生,齐膝高。
正殿的门窗都破了,黑洞洞的,像一张张怪物的嘴。
林琛的目标很明确,厨房,或是堆放柴火的杂物院。
他穿过荒芜的庭院,绕过主殿,朝着寺庙后方走去。果然,在一片低矮的僧房后面,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灯火。
那灯火从一间半塌的柴房里透出来,将一个正在劈柴的人影,投射在地上。
那人影的动作,很奇怪。
他左腿似乎有些不便,站立时重心都压在右腿上。他举起斧头,落下,动作机械而麻木。
一下,又一下。
沉闷的劈砍声,是这死寂的寺庙里,唯一属于活人的动静。
林琛放轻了脚步,一点点靠近。
柴房没有门,他站在阴影里,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。
那人穿着一身满是油污和补丁的灰色僧袍,身材佝偻。他的脸,一半隐在昏暗的油灯光影里,另一半,则是一片恐怖的疤痕,皮肤扭曲着,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,像是被火烧过,又像是被野兽啃噬过。
他就是崔荣。
林琛几乎可以断定。
他走了进去。
那人似乎没有察觉,依旧举起斧头,机械地劈砍。
“崔荣。”
林琛开口,劈柴的动作,猛然停住。
那个被称为“崔荣”的火工头陀,身体僵住了。他没有回头,但林琛能看到,他握着斧柄的手,青筋暴起。
“三年前,陇右道,黄沙漫天。”
“吐蕃使团,一百三十七人,尽数被屠。”
“梁王府的‘影子’,伪装成沙匪,活干得很干净。”
火工头陀的身体,开始微微颤抖。他依旧没有回头,但那佝偻的背影,却散出一股浓烈的恐惧和恨意。
“他们以为你死了。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。”
林琛往前走了一步,两人的距离,不足五尺。
“但你还活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