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在神都的青石板路上平稳行驶,车轮碾过清晨的喧嚣,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。
车厢内,林琛没有片刻耽搁。
他俯身在狄仁杰备好的矮几上,执起笔,蘸饱了墨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落笔飞快。
这一次,他写的不再是冰冷的案情陈述。
奏疏的开头,劈头盖脸就是一句:“臣,大理寺评事林琛,于长乐坊百味斋外,遇刺。”
寥寥数字,却比任何罪名都来得惊心动魄。
一个大理寺的官员,在天子脚下,在人流最密集的长乐坊,光天化日之下,遭遇绝杀。
这打的不是林琛,是整个大理寺,是朝廷的脸面。
接着,他笔锋一转,将昨夜与影子的对峙,以及自己为何要当众烧毁第一份奏疏的缘由,详尽写下。
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查到惊天秘密,却被东宫权势逼得走投无路,只能用自污的方式,来求一线生机的孤臣形象。
字里行间,没有一句控诉,却处处都是血泪。
“臣惧东宫之威,恐奏疏不达天听,反惹杀身之祸,无奈焚之,以求自保。”
做完这一切铺垫,他才将赵泉的口供,钱裕灭门案的疑点,以及南山别苑地下的那座兵甲地宫,和盘托出。
最后,他甚至附上了那几个被狄府护卫当场拿下的刺客的身份特征,以及他们所用的兵刃形制——那是太子卫率的制式装备。
整份奏疏,环环相扣。
从刺杀开始,以物证收尾,中间穿插着东宫的威逼与一个忠臣的无奈。
这不再是一份简单的状纸,这是一把递到天子手里的,最锋利的刀。
写完最后一个字,林琛放下笔,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狄仁杰从头到尾,只是静静看着,直到林琛将奏疏封好,他才伸手接了过来,稳稳地放入袖中。
“你在府中歇着,哪里都不要去。”
“接下来的事,交给老夫。”
马车在狄府侧门停下,林琛下车,看着那辆青布马车没有片刻停留,便调转方向,朝着皇城的方向驶去。
他知道,棋局已经布下。
现在,只等那位执棋的至尊,落下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子。
紫宸殿。
武后刚刚批阅完一摞从边关加急送来的奏报,正端着一碗燕窝羹,闭目养神。
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,只有熏炉里飘出的袅袅龙涎香。
一名宦官碎步走了进来,跪在殿外,声音压得极低:“陛下,狄国公于殿外求见,说有十万火急之事。”
武后缓缓睁开眼。
她放下手中的玉碗,声音听不出喜怒:“宣。”
狄仁杰一身紫袍官服,大步流星地走进殿内,神情肃穆。
“臣,狄仁杰,参见陛下。”
“怀英今日这般火急火燎,是神都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案?”武后语气平淡。
狄仁杰没有多言,只是从袖中取出那份还带着体温的奏疏,双手呈上。
“一份状纸,事关国本,请陛下一观。”
宦官连忙上前,接过奏疏,转呈到武后的案头。
武后拆开火漆,展开那份薄薄的纸。
她的视线从第一行字开始,缓缓向下移动。
整个紫宸殿的气氛,随着她阅读的深入,一点点变得凝固。
那碗尚有余温的燕窝羹,以肉眼可见的度,彻底凉透。
殿内的宫人宦官,全都将头埋得更低了。
她看得很慢,很仔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