忘川河畔
忘川河的水汽漫过石阶时,老魔将总觉得袖口在烫。他佝偻着背,用浸透河泥的抹布擦拭着忆忠祠的朱漆门槛,指腹蹭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——那是三百年前的剑痕,五百年前的爪印,还有七百年前某位仙将用枪尖刻下的姓名缩写。
"又在擦这些破烂。"星舰的反重力引擎出嗡鸣,银色的舰身划破冥界的灰雾,舱门打开时,玄衣青年踩着光梯落地,腰间的龙形玉佩碰撞出清响。敖承渊摘下嵌着星图的通讯器,指尖在全息屏上划了划,"星使说北斗第七星的轨道又偏了,得去校准。"
老魔将没抬头,继续用抹布对付门槛上的青苔。他的白用一根褪色的红绳束在脑后,露出脖颈上狰狞的旧疤——那是当年与玉帝决战时,被天雷劈开的伤口。"忆忠祠的瓦该换了,"他忽然开口,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"上次刮黑风,掀了东边的檐角。"
敖承渊瞥了眼祠堂匾额,"三界物资调配系统里申请修缮就行,用得着你自己动手?"他说着点开通讯器,星图在掌心展开,蓝色的光点正沿着既定轨道运行,"倒是你,明明能调遣万鬼,偏要学人间的老匠人。"
"他们都该被记住。"老魔将直起身,浑浊的眼睛望向祠堂深处。供桌上摆满了牌位,有的金漆剥落,有的刻着模糊的妖族文字,最角落的那块甚至是用兽骨打磨的。三百年前的神魔大战,三界死伤无数,玉帝退位前下的最后一道旨意,便是在冥界建这座忆忠祠,不论仙魔妖鬼,只要为护三界而死,都该入祠受香火。
星舰的警报突然响起,敖承渊皱眉看向通讯器,"星使说启明星的亮度异常,让我去看看。"他顿了顿,补充道,"是玉帝化的那颗。"
老魔将的动作顿了顿。当年玉帝以自身仙元为引,修补破碎的三界屏障,最后形神俱散,只余一点灵光化作启明星,悬在天边指引方向。"去吧,"他挥挥手,"早去早回,忘川的渡船该来了。"
敖承渊转身时,瞥见老魔将的手在颤抖。他记得小时候,这位魔将能单手捏碎仙兵的战甲,如今连抹布都快握不住了。星舰升空的瞬间,他回头望了眼忆忠祠,灰色的瓦顶在冥界的雾气中若隐若现,像一座沉默的孤岛。
忘川河畔的彼岸花谢了又开,老魔将坐在石阶上,看着纸鹤从河面掠过。那是人间寄来的思念,有的载着纸钱灰烬,有的裹着一缕头,飞到祠堂前便化作光点,融入牌位。忽然,一艘星舰的虚影从河水中升起,与纸鹤的光影交织在一起,银色的舰身上,"北斗"两个古篆字在星光下流转。
"三百年了。"雅玲的声音带着笑意,她从星舰虚影中走出,素白的衣袂沾着星尘。作为当年玉帝座下的掌灯侍女,她是唯一见证过三界从战火纷飞走向和平的人。"敖承渊在调星轨,马上就到。"
老魔将往旁边挪了挪,给她腾出位置。"你当年说的,真的实现了。"他望着河面,纸鹤与星舰的光影在水中碎裂又重组,像一幅流动的画。三百年前,他们三个还是战场上的敌人,如今却能并肩坐在忘川河畔。
雅玲拾起一片落在脚边的彼岸花花瓣,花瓣在她掌心化作荧光,"记得吗?当年在南天门,你举着魔刀要劈玉帝,敖承渊的父亲带着四海龙族水淹天宫,我举着灯在后面追,喊着要你们停手。"
老魔将低低地笑了,笑声嘶哑,"那时谁能想到,最后是玉帝自己散了形神。"他想起最后一战,天宫崩塌,大地开裂,玉帝站在碎云之上,周身仙光万丈,"他说三界不是某个人的,是所有生灵的。"
星舰的轰鸣声由远及近,敖承渊落在河畔,通讯器还亮着,"启明星没事,是附近星云的引力干扰。"他收起通讯器,在老魔将身边坐下,"刚收到人间的消息,他们在月球建了新的观测站,说要研究启明星的轨迹。"
雅玲望着天边那颗最亮的星,"玉帝要是知道,该高兴了。他总说人间的生灵最有韧性。"她忽然轻笑出声,"当年你俩打得天翻地覆,现在倒能坐在一起看星星。"
老魔将哼了一声,"谁跟他看星星,我是在等渡船。"话虽如此,他却没移开视线。启明星的光芒穿过冥界的雾气,在河面上投下一道金辉,与星舰的银光、纸鹤的微光交织在一起,像一条连接过去与未来的路。
敖承渊忽然笑了,"上次星使给我看人间的历史影像,说三百年前的大战被写成了神话。他们说魔将嗜血成性,龙王霸道蛮横,玉帝圣明无私。"
"都是些胡话。"老魔将啐了一口,却忍不住笑了。他想起当年自己挥刀砍向玉帝时,敖承渊的父亲突然从旁边杀出,一爪子拍在他背上,三人混战到最后,竟一起掉进了裂谷。"那时谁能想到,最后是你继承了四海,我守着这座破祠堂,他变成了星星。"
渡船的铃声从雾中传来,老艄公撑着篙,木船破开水面,船头的灯笼晃出暖黄的光。雅玲站起身,"渡船来了,该去看看那些新来的魂魄了。"
敖承渊跟着起身,通讯器突然亮起,星使的影像出现在半空:"启明星的亮度恢复正常了,玉帝好像在笑。"
三人同时望向天边。启明星的光芒忽明忽暗,像有人在眨眼睛。忘川河上,纸鹤与星舰的光影仍在交织,古旧的祠堂与先进的星舰,冥府的渡船与人间的思念,在这一刻和谐地共存着。
雅玲望着眼前的景象,忽然轻声笑道:"我们做到了。"
老魔将的手抚过腰间的旧刀,刀鞘上的纹路早已磨平。敖承渊低头看着掌心的星图,上面每一颗星都在按部就班地运行。启明星的光芒落在他们身上,温暖得像三百年前,玉帝挥散战火时,洒下的第一缕阳光。
渡船靠岸,老艄公吆喝着让魂魄登船。老魔将转身往祠堂走,这次他走得很稳,仿佛那些沉重的过往都化作了脚下的石阶。敖承渊收起通讯器,跟上他的脚步,雅玲提着灯笼走在最后,灯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。
忆忠祠的门被推开,供桌上的牌位在星光下泛着微光。老魔将拿起抹布,开始擦拭下一块积灰的牌位,敖承渊则打开通讯器,开始调配修缮祠堂的物资。忘川河畔,纸鹤仍在飞舞,星舰的光影划过夜空,天边的启明星静静闪烁,见证着这个由战火走向和平的三界,在时光里慢慢变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