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正的致命伤,在于双方的擎天之柱——北楚霸王魂断双龙湖,留下年仅四岁、懵懂无知的幼子;朱明太祖重伤垂危,昏迷不醒,随侍在侧的,竟只有一个年方十六、不谙世事的皇孙朱允熥!
这哪里是胜负?分明是两败俱伤,天地同悲!
“飞鸽传书榕湖,”卓青麟的声音斩断了呼啸的风声,冷硬如铁,“命榕湖县不惜一切代价,加快吸纳明教弟子入册。原西四地的备用粮仓,立刻着手,再行扩建三成!务必!”他猛地转身,目光如电射向沈炼,“再传讯贾钥,《九阴真经》的注解,让李莫愁道长务必倾注心血。命贾钥本人,每月必须返回榕湖县一次,亲自督导县兵的操演!保持战力!秋收后全民演武,不得有误。”
沈炼肃然领命,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望塔的阴影之中。
恰在此时,一阵清脆悦耳的鸽哨声自塔下悠扬响起。卓青麟垂目望去,一只神骏的灰羽信鸽正收拢翅膀,灵巧地落在一根光秃秃的木桩上。
它纤细的腿上,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,筒身在渐暗的天色里,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温润的银芒——这是朝阳剑宗最高等级的紧急通讯标记!
心,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紧。他快步走下塔楼,取下竹筒,展开里面素白的信笺。先跃入眼帘的,是女儿卓玉儿那尚带稚气却已显风骨的笔迹:
“爹爹!我学会啦!莫愁师父的‘三无三不手’!昨天演武,我一招‘无孔不入’,就把云涛的剑打飞出去老远!掌门捋着胡子直乐,说我的进境比五叔公当年还要快呢!”信纸末尾,一个墨迹未干的歪歪扭扭大笑脸旁,还添了个眼泪汪汪、鼻子画得老长的小人儿,显然是被打飞了佩剑、委屈巴巴的卓云涛。
一丝暖意,如初春解冻的溪流,悄然化开了卓青麟眉宇间凝结的寒霜。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活泼跳脱的字迹,女儿扎着双丫髻,得意地扬着小脸,举着那柄特制的精钢短剑追得弟弟满院子跑的画面,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。
朝阳剑宗的信鸽,总是如此,一半是宗门要务,一半是琐碎却足以熨帖人心的烟火温情。他还记得去年,卓云涛初离娘亲、拜入剑宗门下时,是如何抱着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,鼻涕眼泪糊了满脸。如今,竟也能在大师兄林向南那凌厉的剑招下,勉力支撑三十个回合了……时间,过得真快。
翻过信纸,是林平之那锋芒毕露、力透纸背的字迹,每一笔都似出鞘的利剑:
“本月藏经阁新录贾氏献《玉龙九转玄功》抄本一部,已详加注解完毕。莫愁道长精研此功,触类旁通,于《九阴真经》‘易筋锻骨篇’有全新体悟,言其法门或可补足我派传承中‘易筋锻骨篇’行功之细微缺陷,裨益深远。另,掌门建言,梧州士官生枪法课程中,可引入‘燎原百击’精要,以增战场搏杀之能!”
卓青麟的指尖,在“燎原百击”四个铁画银钩的字上停顿。这门枪法绝技,源于他在八极枪刚猛无俦的根基上,融入破杀矛法中那玉石俱焚的惨烈意境,草创而出。
后被枪法大家林冲反复打磨、去芜存菁,最终完善定型,作为一份厚礼,赠予了朝阳剑宗。
卓绍阳执掌剑宗以来,心胸气魄远他前世所见过的那些抱残守缺的掌门,其四处搜罗、交换、乃至开放宗内珍藏,只求门下弟子博采众长。这份眼界,令人心折。
他略一沉吟,提笔蘸墨,在那信纸的背面空白处,落下回复:“枪法‘燎原百击’可择其基础精要,纳入士官生课程。然此枪法杀伐酷烈,需配合‘信仰狂热’之心境,并与军阵协同演练,方显其威,切忌个人血气之勇。建议:着林向南师叔遴选亲传弟子数名,亲赴梧州,观摩五行旗演武,体悟军阵杀伐之气与个人武勇之别。”
笔锋收住最后一个字,卓青麟将信笺仔细卷好,重新系回信鸽腿上。灰鸽咕咕低鸣两声,振翅而起,化作一道迅疾的灰影,射向东南方沉沉的暮霭深处。
那里,是青云山脉连绵的雄浑轮廓,朝阳剑宗的山门,便矗立在最高的朝阳峰巅。他知道,这小小的信使,将要飞越三州广袤的河山,才能抵达妻儿所在的温暖屋檐。
夜色,如浓稠的墨汁,彻底吞没了梧州城。唯有城中心那巍峨的城主府内,灯火通明,映照着大堂中央巨大的沙盘。
五行旗的五位旗主围立四周,个个面色凝重如铁,听着卓青麟以木杆指点江山,剖析北楚崩塌后即将席卷天下的惊涛骇浪。
沙盘上山川河流、城池关隘俱备,北方的双龙湖区域,被特意染上了一层刺目的暗红色。
厚土旗旗主颜垣,一个满脸虬髯、壮硕如铁塔的汉子,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砸在沙盘边缘,震得代表城池的木块嗡嗡乱跳,粗声吼道:“教主!天赐良机啊!朱明被霸王项羽临死反扑,骨头都打折了!北楚没了霸王,亦是一群没头苍蝇!咱们南楚东线二十万大军,加上太湖军区的水师,南北夹击,拿下朱明最肥的江南膏腴之地,还不是手到擒来?弟兄们手里的刀枪,早就饥渴难耐了!”
“不可!”卓青麟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瞬间压下了颜垣的激昂。
他手中的木杆稳稳指向沙盘上南楚的都城位置,那枚代表南楚朝廷的金色龙纹标记,在灯火下闪着冰冷的光。“我梧州,是南楚内阁眼中的试验田。这两年他们看似对我们不闻不问,任我们折腾,实则无数双眼睛日夜盯着!北楚骤变,南楚朝廷必然调集重兵北上争利,此刻我们若冒头,稍有异动,便是授人以柄,正好被推出去当那探路挡箭的石子!五行旗的兄弟,绝不能成为棋盘上随意牺牲的卒子!”
锐金旗旗主庄铮,一个面容冷峻、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人。他眉头紧锁,沉声道:“教主,那我们这两年厉兵秣马,兄弟们流血流汗,五行旗军阵有成……难道就白费了?坐看别人抢肉喝汤?兄弟们心里憋着一股火!”
“火,要烧在当烧之处!”卓青麟的木杆倏然移向沙盘的西南角,那里代表的是辽阔但相对贫瘠的西荒之地。“朱明、北楚两败俱伤,如同两头巨兽同时倒地,流出的血,会引来更凶残的豺狼!西部那些剽悍的部族,湘军那群虎视眈眈的军头,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?沉寂多年的东吴孙氏,暗中蛰伏,爪牙早已磨利。还有南唐,这两年李存孝在南面开疆拓土,打得风生水起,北面李广那老将守着边境,眼珠子怕都要瞪红了,岂能没有想法?天下将乱,群雄并起!梧州,是我们费时多年打下的根基,有梯田粮仓,有源源不断的兵源!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本钱!以静制动,后制人,方为上策!”
沙盘上,代表各方势力的各色小旗,在跳动的灯火映照下,仿佛活了过来,彼此虎视眈眈。油灯的光芒明明灭灭,在五位旗主或刚毅、或沉思、或犹疑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