卓青麟无奈地叹了口气,将手中的册子合上,站起身来,缓缓说道:“罢了,我亲自去看看吧。”他起身时带倒了旁边的砚台,墨汁洒在《南楚官职录》上,正好盖住那个“石”字。
前堂里果然像炸了锅。颜垣脸红脖子粗地拍着桌子,辛然则抱着胳膊冷笑,两人中间的地上散落着几张纸,像是被人撕过。殷天正站在中间,白眉都快竖起来了,庄铮在旁边抱着刀,看那样子恨不得一刀柄把两人都抡晕。
“吵够了?”卓青麟倚在门框上,手里还捏着那本没封面的册子。
众人立刻闭了嘴,颜垣梗着脖子道:“教主,户曹要登记五县户籍,五千多户,属下只有两百人手,忙不过来!”
辛然翻了个白眼:“功曹要考核新选的官吏,三百多人,还要定品级、分差事,属下的人连饭都顾不上吃,哪有闲工夫去帮户曹查户口?”
卓青麟把册子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放,出“咚”的一声:“户曹的事归郡丞管,功曹的事也归郡丞管,鹰王说怎么办就怎么办。”他看了眼殷天正,“鹰王,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?”
殷天正的白眉抖了抖,沉声道:“颜垣,从厚土旗调一百人协助户曹,限三日内完成户籍登记。辛然,功曹的考核往后推五日,先抽调五十人帮户曹整理文书。”
两人还想说什么,见卓青麟已经转身往花园走,脚步轻快得像是去赴宴,到了月亮门边,他忽然停住:“对了,以后前堂议事,别吵得像菜市场。要是连这点事都吵不清,就别干了,去黑风峡跟我的兵一起练劈柴。”
庄铮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见殷天正瞪他,赶紧低下头去捻自己的胡子。
黑风峡的关麟军营地,每天天不亮就响起号子声。三万士兵穿着统一的灰布军装,列成整整齐齐的方阵,手里的长枪在晨光里闪着冷光。
这些人一直以来是南唐礽庆王府的属军,却归南楚执掌,被编为“关麟军团”,去年被明教五行旗击败,南楚方面倒没有为难他们,却也有再回沅山营地,就一直扔在黑风峡当驻军。卓青麟接任明教教主后,这三万“伪军”倒成了嫡系。
“都给我站直了!”卓青麟穿着短打,手里拿着根藤条,抽在旁边的木桩上,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“昨天教的队列变换,再练十遍!谁要是出错,中午就别吃饭了!”
士兵们的动作整齐了不少。吃了败败后有些松松垮垮的“伪军”,现在眼神里又有了点军人的样子。卓青麟很满意,这比前堂那帮吵吵闹闹的旗主省心多了——至少士兵知道听命令。
“将军,郡府派人来了。”亲卫队长赵虎跑过来,手里拿着个信封。
卓青麟拆开一看,是殷天正的字迹,说城西的学堂太乱,教众们有怨言,问他要不要管管。
“学堂?”卓青麟有点意外,炎阳城他逛过几次,没见过什么像样的学堂。
赵虎挠挠头:“就在西大街那边,说是以前南唐办的,后来归了明教,教众的孩子都往那儿送,现在有一千多人了。”
卓青麟把信纸折起来:“去看看。”
西大街的学堂果然热闹。说是学堂,其实就是几排破瓦房,院墙塌了半截,孩子们从缺口里钻进钻出,手里拿着泥巴捏的弹弓,追得鸡飞狗跳。
教室里更乱,七八岁的小屁孩在地上打滚,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靠着墙根赌钱,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先生站在讲台上,拿着戒尺敲桌子,嗓子都喊哑了,没人理他。
“这哪是学堂,简直是放养场。”卓青麟皱起眉头。他想起自己上小学的时候,教室里贴着“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”,黑板擦得锃亮,哪像这样满地都是鸡屎?
“你是谁?”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中年男人走过来,手里还拿着本卷了角的《论语》,“这里是明教的学堂,闲人免进。”
卓青麟没理他,径直走到一个正被大孩子抢了窝头的小男孩面前,把自己腰间的干粮袋解下来递给孩子:“多大了?”
“七……七岁。”小男孩怯生生地接过袋子,眼里还含着泪。
“读过书吗?”
孩子摇摇头,指了指讲台上的先生:“先生只教《论语》,我听不懂。”
卓青麟抬头看向那个山羊胡先生:“为什么不教点简单的?”
先生梗着脖子:“明教子弟,当以圣贤书为根本!”
“放屁。”卓青麟的声音冷了下来,“连字都认不全,读什么圣贤书?你知道《论语》第一章讲的是什么吗?”
先生张了张嘴,脸涨得通红:“当然是……是‘学而时习之’!”
“那你知道‘学’字在甲骨文里怎么写吗?知道‘时’字的本义是季节吗?”卓青麟往前走了一步,“连字都讲不透,还好意思当先生?”
先生被问得哑口无言,旁边的大孩子们却起哄起来:“他是谁啊?敢教训先生!”“揍他!”
卓青麟没动,只是看了眼赵虎。赵虎往前一站,腰间的佩刀“噌”地出鞘半寸,寒光一闪,起哄声立刻没了。
“从今天起,这学堂归我管。”卓青麟的声音不大,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,“赵虎,去把郡府里识字的文书调十个过来,再去明教藏书阁搬些启蒙的书。告诉颜垣,让户曹把五县七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孩子都统计一下,愿意来学堂的,食宿全免。”
赵虎愣了一下:“将军,这……要不要跟鹰王说一声?”
“说了他又要啰嗦。”卓青麟弯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,“就说是我的命令。”
三天后,炎阳学堂彻底变了样。
原来的破瓦房被巨木旗的人重新修葺过,屋顶的漏洞补上了,地面扫得干干净净,还砌了个灶台,专门给孩子们做饭。闻苍松让人做了三十张新课桌,虽然粗糙,却比原来的土坯台子强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