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啊,钱明明那么重要。
可以让她舒舒服服地完成学业,可以救妈妈的命,还能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成为别人的情妇,生下没名没分的孩子。
钱那么那么重要。
可是——
十五岁的方若好咬紧牙关,双目赤红地抬头看向外面街道上的灯。
有多重要,就有多屈辱。
太屈辱了。
根本无法承受。
十年后的方若好,坐在病床前,想起当年的一幕,感慨万千。
年轻真好。那么那么骄傲。
又也许,是因为有老师和颜苏的存在,所以她无所畏惧。
她不是孤身一人。她有师长,有朋友,还有少年倔强的傲骨和勇气。
于是她朝命运起冲击,想力挽狂澜,想做个英雄,顶天立地。
可是……后来呢?
方若好深吸口气,按下心头万千思绪,然后将书翻过去,继续念《阿绣》。所有的聊斋故事里,罗娟最喜欢的就是《阿绣》。故事讲的是一只狐女爱慕书生,假扮书生的意中人阿绣与之欢好,书生后来知道了真相,吓得够呛,狐女便悄然离去,施展神力把真正的阿绣从困境中救出,送回到书生身旁,笑着祝福了他们,并一直暗中庇护着书生和阿绣。
方若好觉得这真是无比讽刺。不过,也许人类喜欢的往往是自己缺失和做不到的。罗娟身为第三者,无法成全方显成和沈如嫣,所以只能在虚幻的故事中寻找慰藉。
“我感汝两人诚,故时复一至,今去矣……三年后,绝不复来。”方若好合上书,望着病床上神态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了的罗娟,眼瞳深深,“狐女最终走了,离开了书生和阿绣,所以,你也离开了,是吗?”
病房内安安静静,悄寂无声。
方若好自嘲地笑笑,起身收拾背包准备走人。
有些事情无论多么悲痛,一旦习惯,就会现没什么大不了的。更何况现在的她,已不再是软弱无力的十五岁少女。
就在这时,房门开了,主治医生李鸣东走进来对她说:“方小姐,你来得正好,关于罗女士的病情,有新进展,请跟我到办公室详谈。”
一语如钟,敲得她心扉一阵震荡。
很难描述这一瞬,是欢喜多一些,还是忐忑多一些。
方若好连忙跟着李医生去办公室。李鸣东大致介绍了一下,说国外有一种新型脑部微创技术,可以取出罗娟脑部的碎片,并通过正电子射断层成像技术帮助大脑恢复意识。但因为是新进技术,所以风险很高,如果失败,会造成病人提前死亡。
“成功率有多少?”方若好问。
李鸣东迟疑了好一会儿,才回答:“百分之十。”
果然,她的人生中就没有过真正的好消息,伴随着好运来的,总是巨大的风险。
“我需要考虑一下。”
“当然。考虑好了给我打电话。”李鸣东起身送客。
方若好有些僵硬地起身,双脚犹如走在棉花上,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。手刚触及门把,有人正好由外往内进来,视线相对,不真实的世界立刻又虚幻了几分。
站在门外的,竟是一身白大褂的颜苏!
他为什么会在这里?方若好木然地想着。
虽然她知道颜苏后来在国外学的医科成了医生,也知道他回来了,但会在这所郊区的私立医院撞见,还是让她非常意外。
她看一眼对方胸口的吊牌,证实无误,确实隶属于这家医院。
如果是回国就业的话,以他家的背景,不是应该去公立三级甲等医院吗?
李鸣东看到颜苏,立刻出来迎接:“颜医生,你来了。介绍一下,这位是我们从国外聘请回来的神经外科专家,就是他来为罗女士进行那个复创手术。”
视线中,颜苏的目光既熟悉又陌生,望着她,望定她,最后,伸出手来:“虽然概率很低,但我觉得值得一试。”停一停,又补充,“如果你信任我的话。”
信任他吗?
方若好于此刻想起十年前他陪自己在校门外坐了一夜,演讲前夕借给她的那台笔记本电脑,送罗娟进手术室后长椅上的牛奶和肩膀,还有后来那块碎裂的红水鬼手表……
那是她在青春期收到的来自他人最温暖的赐予。
这份温暖在她骨子里扎了根,以至虽然过去了这么久,都不曾忘记。
而此刻,这个人又站在了她面前,再次朝她伸出了援助之手……沧海桑田,水去云回,时光仿佛回溯到她的十五岁——
她站在一无所知的世界里,遇见穿红衣的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