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确实这样想过。
她太外放、太漂亮、太轻松地与人交谈,又太自然地看透别人的小情绪。
而他——
他不擅长应对那样的人。
他压低声音,像在承认一件羞于启齿的小错:“那时候……我搞不懂你。你看人的方式……让我觉得不太安全。”
辛西娅轻轻歪头,像是终于等到这句话:“原来是因为你被我吓到了。”
“我没有被吓到。”
托拉姆立刻反驳,但语气虚虚的。
“只是……不习惯。你很会观察人。”
他停了一下,又像怕自己说太多似的,把音量压到更低:
“那时候我以为你在……挑我毛病。”
辛西娅笑得像风里摇着的烛火:“哦,那是我平时说话的方式啦。不是在挑你,是在……逗你。”
托拉姆呼出一口气:“可我那时不知道,还以为你在嘲笑我。”
辛西娅轻轻晃着暖饮,笑容像飘散的香气一样柔软:
“我从没嘲笑你,托拉姆。只是你看起来特别适合被逗。”
托拉姆:“……”
他耳朵彻底红了。
辛西娅没有再挤兑他,低下头,小口地喝了一口热橙汁,浓郁的香料气息和微烫的甜意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。
她满足地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那声音细微而慵懒,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,喝到了合乎心意的牛奶。
暖意从喉咙滑向胃里,她这才抬起眼,看向身旁的高大身影:“怎么不进去等?外面多冷。”
托拉姆抬手揉了揉他那头显眼的红,灰眸里闪过一丝无奈:“我怕进去先被人挤到墙上。”
这间学生酒吧周末的拥挤程度是出了名的,辛西娅驻唱的时候,更是如此。
引起拥挤的罪魁祸本人从围巾上方露出弯弯的眼睛,带着点狡黠:“嗯哼,这样啊~”她注意到了他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小纸袋,“手上这个是?”
“我爸做的奶沙糖(tab1et),”托拉姆提起袋子,递给辛西娅闻,“让我带给赛伊丝。”
“和去年一样的?”辛西娅歪头问。
“对的,圣诞节前会做很多,分给亲戚朋友。”托拉姆看着她,下意识地邀请,“你要不要来一块?”
辛西娅立刻皱起了鼻子,做出一个夸张的抗拒表情:“……谢谢,但不用了。我本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吃到比紫皮糖更甜的东西了。”
没什么理由的,托拉姆能捕捉到她的口音在说某些词语时会有的独特的韵律,听起来格外可爱。
于是他被这句话逗得嘴角微扬,解释道:“这是传统。大概是从物资匮乏时代传承下来的对糖分的执念。”
两人并肩沿着被路灯照亮的石板路往宿舍区走去。
脚步声在清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辛西娅侧过头,亚麻色的长卷从围巾边缘滑出几缕,被风吹得轻轻晃动:“下学期你选课选好了吗?”
托拉姆闻言,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,叹了口气,肩膀都垮下去一点:“还在看……我这学期被莫拉卡尔教授的课弄得够呛,得先确保能活过补考。”
辛西娅忍不住笑出声,翡翠般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光:“你是说《化学史与伦理》吗?说真的,我觉得那门课内容还不错啊。”
作为文学系的学生,辛西娅一直觉得化学史听起来浪漫、有趣、充满了人类探索未知的故事。
虽然一学期下来,她确认了,是浪漫,但只是教授本人浪漫。
课程本身相当的严肃正经。
而托拉姆则用他惨痛的经历确认了另一件事——这门课在通过率低至天怒人怨的六成的情况下还那么难选,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课程内容,更因为那位黑黑眼、年轻英俊、学术履历耀眼却至今单身的教授本人所带来的巨大吸引。
置于通过率,或许,是教授本人隐藏在温和外表下的一点对于“凑热闹选课学生”的恶意。
“……你觉得不错,”托拉姆的语气带着点理工科对文科生的敬畏,“因为写两千字的报告对你来说可能跟打喷嚏一样容易。”
他始终无法理解,为什么不能直接算公式解决化学问题,而非要写长篇大论讨论那些假设性的伦理困境。
期末时他数次向妹妹赛伊丝抱怨,只收获了她看弱智般的眼神。
辛西娅说她能从那些历史争论和伦理思辨中听出浪漫感与故事感。
而他,托拉姆,一个绝望的工科生物,只能听出令人头皮麻的压力。
于是这一整个学期,他都缩在教室的角落,记笔记像在拍电报,写完就加密,不断挣扎在知识的海洋里,险些溺死后,最终不幸挂科。
现在他想到莫拉卡尔那张脸,他就头皮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