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知漪攥紧袖口的手,指节泛白。
“够了。”她霍然掀开车帘一角。
朔风卷着雪屑扑进车内,桑知漪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个蜷缩的影子上。
“究竟何事至此?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穿透了风声。
伏在地上的女人猛地一震。
“村里的男人们……”
声音嘶哑。
桑知漪眉头蹙得更深:“他们对你做了什么?”
“因为我生不出儿子!生不出带把儿的!”那女人骤然爆出更凄厉的哭喊。
寒风打着旋,卷起地上的雪渣。
“生不出儿子……”桑知漪的声音很轻,像是自语。
她微微前倾身体,“所以?他们就打你?”
“打?”那女人怪异地咧开嘴,沾着血的牙齿在冷风里咯咯作响,像是在笑,却比哭更可怖,“何止是打,那是要命!”
她猛地用手抓住自己枯草般的头,声音变得急促:
“你是天仙一样的小姐,哪里懂我们这种沟里的烂泥!我们那儿是恶俗,要人命的东西!”
“每年正月十五,天麻麻亮,鸡叫头遍!!”
“谁家要是婆娘当年没怀上,没生出带把儿的……”她的喉咙出咯咯的响动,仿佛那场景就在眼前,“那些老少爷们就来了,拿着东西来的,一人一条手腕粗的竹片子,一人一把笤帚疙瘩,还有人端着碗口粗的柴火棒子。乌压压一群人,堵在门口!”
襄苎和翠莺站在车旁,脸色已然变得煞白。
“推开门就冲进来,拽着我拖死狗一样往外拖,拖到家门口那片大粪堆边上!”
“围着粪堆,打!”
“他们打我,抽我!笤帚扫帚劈头盖脸地打,棍子专往腰上砸!”
她身体剧烈地一抽,“边打边问:‘贱妇!肚子里有货了没有!有没有!说!’”
“我不能喊疼,要应!要哭喊着说‘有了有了!怀上了!爷们饶命!’”她模仿着凄厉的讨饶,随即脸上浮现出更大的绝望,“打得狠了……直到看我就要没气儿了……”
“才有人,抓一把花生和枣子,扔在我的身子上,扯着嗓子对天喊:‘老天开眼咯!这婆娘怀上儿子胎啦——!’”
“然后他们才停手。我男人就站在粪堆边上看着……一直看着……”
车厢内一片死寂。
炭火的噼啪声异常清晰。
桑知漪端坐其内,那交叠置于膝上的双手,指尖却深陷入缎料之中,手背青筋隐隐浮凸。
“不……”
那女人又猛地一个哆嗦,像是怕得紧了,拼命摇头:
“去年我被打得只剩半口气……没晕过去……拼了命爬到村口那个破破烂烂的山神庙里……”
“我想……菩萨老爷跟前总能喘口气……”
她的眼神忽地涣散,像陷入了更可怕的梦魇:
“可……可我错了!那群畜生,他们追来了!”
“庙门根本挡不住!被踹开了,他们冲进来,嘻嘻哈哈地把我从供桌底下又拖了出来……”
“就在菩萨像前头,他们扒我裤子,扯我衣服,说我晦气。说给龙王爷看个清楚的干净身!看看这生不出蛋的母鸡有多贱骨头!”
“我没死……倩嫂子被拖到塘边……就一根麻绳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柳树上了!”
“头七夜里捞上来时都泡了……她男人还往浮肿的身上扔烂菜叶子!”
“小姐!”女人再次疯狂磕头,“我偷听到的!今早我婆婆跟我男人说……说今年一定要趁正月十五让村里男人把我打得狠些……说我赖着不死……命硬克家,打死了丢河沟里喂王八,再给他讨个便宜的……”
“我就跑出来了。”
风雪依旧肆虐。
襄苎与翠莺立在风雪里,冻得面色惨白。
听着那字字泣血的诉说,两人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