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什么是他?鹿鼎季?
定然是为了鹿寒!
白怀瑾的齿关咬得咯咯作响,一丝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。
定是这老谋深算的家伙,利用幼子乖巧伶俐的表象,博取她的怜惜。
是了,他查过,鹿鼎季丧妻多年,后宅虚空,而他膝下恰好有儿子。
卑鄙!
一股冲动如同失控的野马直冲顶门,他想冲上去!
用尽所有力气,狠狠一拳砸在鹿鼎季那张令人憎恶的脸上,将她牢牢挡在自己身后。
鹿鼎季在桑知漪说完一段话后,目光不易察觉地向侧后方扫了一眼。
身为武将的卓感官早已捕捉到那道充满了恶意的目光。只是先前专注于和桑知漪谈话,未曾理会。
此刻,那带着浓重杀气的视线如有实质,已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。
他状似随意地偏移了视线。
隔着一片稀疏的海棠花影与飞扬的落英,回廊另一端,那个如孤峭寒松般笔直僵立的身影清晰地映入眼帘。
那身姿,那面孔——
鹿鼎季目光猛地一凝。
是他!
白怀瑾!
那个最近数月在朝堂之上,不动声色间将晋王楚玉浔一系逼得连连退避的人物!一个连楚玉浔亲自上阵都无法轻易压下其锋芒的硬茬!
他怎会出现在这里?
几乎是瞬间,关于白怀瑾的几桩关键信息在鹿鼎季脑中闪电般串联起来。
此人手段了得,行事冷硬,偏偏极重情义,深得陛下信任。
还有那桩他略有耳闻的旧事。
晋王楚玉浔当初有意纳一个女子入府为妾,似乎并不单是为了美色。朝中隐隐有流言,说那女子,正是眼前这位白怀瑾放在心尖上的人,楚玉浔是想借此狠狠羞辱打压政敌!
鹿鼎季明白了。
晋王楚玉浔的心腹大患,那个让楚玉浔都恨得牙痒、却又奈何不得的危险人物,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以及他身旁的女子。
桑知漪刚礼貌周全地道出告别之言。
此次短暂相见,鹿鼎季的气度无疑消弭了初次私下接触的尴尬,分寸拿捏极好,让她心生好感。
无关男女情爱,仅仅是对于一个成熟稳重的异性的钦佩和欣赏。
她准备屈膝施礼告辞时,却敏锐地捕捉到鹿鼎季眼神瞬间的变化,那目光越过她的肩头,投向远处。
她微怔,顺势转过身,循着他所望的方向看去。
那一片海棠飘摇的背景中,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静立廊下。
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,风姿依旧清隽,只是隔着数丈距离,面容稍显模糊。
是白怀瑾。
心头微澜?有的。
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漾开了一圈极淡的涟漪,但转瞬便归于深寂。
多久没有想起他了?桑知漪自己都未曾留意过。
前世种种,恩怨情仇,已恍如隔世云雾。
她用了足够长的时间梳理过。爱过,痛过,怨过,也试图理解过。
前世的情缘,已还尽。重逢后的试探与误解,不过是证明了一点:他们之间横亘的深壑从未消失,即便重活一世,也无法跨越。
不是谁对谁错的追问,而是根本已不是同路人。
所以,无所谓后悔,无所谓补偿。
她将所有的爱与恨,完完整整,尽数交付给了上一世。
这一世的白怀瑾,无论爱恨,无论痛悔或是追逐,都已与她无关。
她的目光只在白怀瑾身上稍作停留,如同看见陌路上擦肩的路人。
那沉静如水的眸光便收了回来,重新落在面前的鹿鼎季脸上,再次施礼,语声清平无波:“国公爷,就此别过,多保重。”
鹿鼎季微微颔回礼,目光却依旧锐利如鹰隼,牢牢锁死在廊下那道僵立的身影上,全身戒备如同拉满的弓弦。
白怀瑾眼中所有的怒火,在桑知漪转身离去的刹那间,骤然冻结。
她看了过来。
她看到了他。
可她眼中,空无一物。没有爱恋,没有恨意,没有欢喜,甚至没有任何一丝波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