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在这时却听到一声‘阿弥陀佛!’,随着一声禅语,云台大师快步赶来,身旁是静云师太和林可娴,身后跟着一大群武林中人。
西门宏清脸色本就惨白,当看到众多晃动的人影,脸色更加难看。他明白,自已走到这一步已是绝路,也不可行再走下去……。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,可这是事实。眼中闪抹出一丝惊骇,随即又纵逝而去。现在也不愿再想下去,唯一的只能面对这一切的真实性。
云台大师双手合十,对着花皓和贺聪的方向遥遥一礼。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西门宏清身上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,缓缓说道:“我佛慈悲,愿这武林浩劫,能以此平息。花大侠方才所言不虚。西门施主,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。望你能放下心中屠刀,立地觉悟。这也是我佛慈悲,亦是江湖同道,为你留下的一线生机。茫茫孽海,回头是岸,务望施主及早醒悟,洗心革面。”字字句句,如同清泉,试图冲刷西门宏清心中的戾气。
这时从人群中又走出一人,让人未想到的竟是那大名鼎鼎的黑鹰手浦天霸。浦天霸走到西门宏清面前,看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、如今却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的师弟,眼中闪过一丝痛惜,更多的却是看透世事的沧桑。他沉声道:“师弟!你我都曾痴迷于那独霸武林的虚妄幻梦,视人命如草芥,最终也都落得个如此下场。”然后他自嘲一笑。“为兄经云台大师点化,日夜诵经忏悔,方知过往罪孽深重。如今虽残躯苟活,却已放下屠刀,一心向善,只求在青灯古佛前赎清罪孽,做个脱之人。你是我唯一的师弟,我不忍见你背负万世骂名,身死道消,灵魂亦不得安宁。愿你能听为兄一言,放下心中执念与怨恨,随我一同入佛门,忏悔己过,化自身吧!”
云台大师再次合掌,低眉垂目,声音愈祥和:“出家人以慈悲为怀,立愿济世,普度众生。西门施主若能放下屠刀,真心悔悟,回头向善,亦是佛法无边,善念感召之善果。我佛门广大,容得下一切真心忏悔的迷途之人。”
西门宏清躺在地上,听着师兄浦天霸那自肺腑、宛如醍醐灌顶般的劝导,感受着云台大师话语中浩瀚的慈悲与包容,再看着周围无数道或冰冷或复杂但已无杀意的目光。他心中那堵由野心、暴戾、不甘筑成的高墙,终于轰然倒塌。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之意,如同久旱逢甘霖,浸润了他干涸绝望的心田。万念俱灰之后,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解脱。
他艰难地抬起头,看向云台大师。只见大师头顶戒疤庄严,面容慈和,目光深邃如海,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悲悯,没有丝毫的鄙夷或憎恨,只有纯粹的度化之意。那目光,竟比他巅峰时期最凌厉的剑意,更能穿透人心。
西门宏清脸上的暴戾凶煞之气,如同冰雪般迅消融,渐渐化为一种死寂后的安详,甚至嘴角牵动,露出一丝苦涩却释然的微笑。他沉默着,目光紧紧追随着云台大师的身影,仿佛在寻找最后的救赎。
万籁俱寂,时间仿佛已经停止。西门宏清陷入了深深的沉思,巨大的心理挣扎在他残破的躯体内进行。他要说什么?该不该说?说了又有何用?
少许之后,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似乎已经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。脸上的痛苦、恐惧、卑微瞬间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大劫后、近乎涅盘般的平静与庄严。他挣扎着,在浦天霸的搀扶下,艰难地、一点点地站了起来。虽然身形佝偻,脚步虚浮,但那股曾经属于枭雄的威仪与气度,仿佛在放下屠刀的这一刻,又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回归了。
他带着嘶哑至极、饱含无边痛苦却又无比清晰的声调,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广场:“我……西门宏清……既然要痛悟前非,便不能……只以一个空空洞洞的‘悟’字和‘改’字……来推卸罪责……那不过是……自欺欺人,恶上加恶。真正的忏悔……需要用行动去弥补,用余生去偿还!”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决绝:“我愿步师兄后尘,皈依佛门!但并非为求脱己身,我愿将我一身罪孽,化作警世之钟。将我西门宏清之名,刻在耻辱柱上。我要在佛前,在天下人前,将我过往所行种种恶事,桩桩件件,坦白忏悔。我要让江湖中人,以我为镜。让世人皆知,野心与暴戾,最终只会引向毁灭。若能以此现身说法,警醒世人,使天下恶人知返,这……才算是……真正的无量功德!”
说到此处,他猛地转向那些还在负隅顽抗、或茫然无措的西门家心腹和门人,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:“所有西门家之人!听令!我西门宏清在此!命令你们!立刻放下兵器!停止一切抵抗!听候云台大师及在场诸位江湖正道的落!不得有违!违者……逐出西门……永世……不为西门之人!”
西门宏清此言一出,整个西门山庄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。紧接着,是‘叮叮当当’一片兵器落地的声音。无论是西门家的死士、门客,还是那些依附的江湖宵小,在听到西门宏清亲口下达的投降令,看到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庄主如今佝偻废人般的模样后,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也彻底崩溃了。他们纷纷丢弃兵刃,如同潮水般飞快地向后退却,混战彻底停止。
众多江湖人士看着眼前这一幕,看着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枭雄如今放下屠刀、甘愿以己为戒的悲凉身影,心中也不禁百感交集。有畅快,有唏嘘,有警惕,也有一丝淡淡的敬佩。愿他真能在这青灯古佛之下,忏悔罪孽,求得心灵的安宁。
然而,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或接受。
“哼!好一个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!”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。只见‘龙湖三翁’甄雷、方、关霆排众而出。
大嘴塌鼻的老大甄雷嗤笑道:“照这么说,佛门倒成了藏污纳垢、收容恶贯满盈之徒的宝地了?那我等兄弟往日里做下的那些‘小事’,岂不是只要往庙里一钻,念几声阿弥陀佛,就能一笔勾销,重新做人了?嘿嘿,这买卖划算!”
尖嘴猴腮的老二方接口道:“啧啧,强盗杀人放火,奸商坑蒙拐骗,恶霸欺男霸女,只要最后关头剃个光头,披上袈裟,摇身一变就成了‘放下屠刀’的‘善人’!过去造的孽,沾的血,全被这佛光一照,就遮得干干净净!还能博个好名声!这佛门,岂不成了天下恶人的免死金牌和遮羞布?哈哈,妙!妙得很!”
小头大耳的老三关霆更是哈哈大笑:“痛快!痛快!作恶多端,一朝醒悟,遁入空门,便可得佛主庇护,将过往罪孽一笔勾销!什么血海深仇,什么江湖道义,什么‘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’的屁话,统统可以丢到一边!这买卖,稳赚不赔!罢了罢了,我等还是逍遥自在,该吃吃该喝喝,想干嘛干嘛去,懒得看这假惺惺的戏码!”三人言语尖酸刻薄,充满了对佛门度化之道的嘲讽与不屑。
面对三人的挑衅,云台大师面色依旧平和,无喜无悲。他双手合十,缓缓道:“阿弥陀佛!三位施主此言差矣。我佛慈悲,普度众生,乃无上功德,上达天心。真心悔悟者,若能潜心修行,他日必获善果。然,”大师话锋一转,目光变得深邃如海,声音中蕴含着一股无形的力量:“祸福无门,唯人自招;善恶之报,如影随形。佛门是忏悔修行之地,而非逃避罪责之所。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。纵得佛门庇护,若心无忏悔,孽障未消,昔日种下的恶因,终会结出苦果。三位施主,还是好自为之,莫要自误才是。”字字珠玑,如晨钟暮鼓,敲在每个人心头。
‘当——!当——!当——!’就在这时,远处山寺的钟声,悠扬地传来。起初隐约,继而清晰。
贺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看着终于平息下来的山庄,看着被众人围住的西门宏清父女,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释然。尘埃落定,血债虽未完全血偿,但恶伏法,西门家势力土崩瓦解,江湖浩劫终告一段落。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坦然,心湖异常平静。
这时,陆雨悄然走到贺聪身旁,扯了扯他的衣角,低声道:“少侠哥哥,此间大事已了,你可还有事未了?”小脸上带着一丝狡黠和关切。
贺聪一愣,下意识地回道:“今日种种,已至此了结,我还能有何事?”他以为陆雨是问他是否还要参与后续对西门家的处置。
哪知陆雨却把小嘴一撅,朝着几个方向努了努。
贺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——只见毕琳正焦急地在人群中四处张望,似乎在寻找他的身影;不远处,西门喜儿虽然大仇得报,却神情复杂地呆立在妹妹西门燕儿附近,眼神也有些茫然地扫视着全场;更远些,浦彩云和俞佩莲并肩而立,目光也在人群中穿梭,显然也在找人;而夏可欣和谷蓉儿,则正手挽着手,径直朝着贺聪和陆雨所在的方向快步走来……
贺聪心中猛地一紧,一股难以言喻的‘麻烦’预感瞬间涌上心头。他几乎是本能地抬头,目光急切地投向山庄大门的方向。
只见花皓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伤势未愈、但精神尚可的李安,霍豹则牵着小郝祺的手。这师徒几人,正脚步不停地朝着庄外走去,背影透着一股事了拂衣去的洒脱。
“快走!”贺聪瞬间读懂了陆雨撅嘴的意思,此地不宜久留!他立刻转身,目光扫到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于得水和于在水兄弟俩。三人眼神交汇,无需言语,瞬间达成默契。
贺聪对着于氏兄弟迅使了个眼色,低喝一声:“走!”话音未落,贺聪一手拉起陆雨,身形如电,率先朝着花皓等人离去的方向掠去。于得水、于在水紧随其后,动作迅捷无比,却又悄无声息。
此刻,庄内人群涌动,有的忙着救治伤员,有的在云台大师指挥下收押西门家残余,有的在议论纷纷,注意力全然被场中局势吸引,无人留意到角落这几人的悄然动作。
贺聪四人很快便追上了花皓一行人,花皓回头看了一眼,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,微微颔。霍豹也咧嘴笑了笑。李安虽然虚弱,也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。小郝祺则有些好奇,又有些惊喜地看着追上来的几人。
花皓、李安、霍豹、郝祺、贺聪、陆雨、于得水、于在水——八道身影,就这样汇合一处,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,只是默契地加快了脚步,悄无声息地穿过混乱的人群边缘,迅出了西门山庄那高大却已残破的大门,消失在山野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