支持入蜀的官员们,如魏方进等人,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,他们纷纷叩头,高呼:“陛下圣明,保重龙体!”
然而,尽管皇帝并未完全倒向他们,他们的心中仍然萦绕着一丝不安。
与此同时,李俶和李倓等人深知希望已经变得极其渺茫,但“明日再议”这四个字毕竟还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丝缝隙,让他们不至于完全绝望。
两人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,他们对着闭目的祖父行了一礼,眼中充满了忧虑和决绝。
他们心里非常清楚,杨国忠这条阴险狡诈的毒蛇,绝对不会轻易罢休。
在这令人窒息的大堂中,每个人都怀揣着各自的心思,默默地行礼,然后如同退潮一般,悄然无声地退出了这个地方。
杨国忠最后一个缓缓地退出大堂,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,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一般。
当他的身影完全隐入大堂门外的阴影时,那扇厚重的门扉出一声轻微的“砰”响,似乎也在为他的离去而叹息。
就在门扉关闭的一刹那,杨国忠脸上那副恭敬、忧虑的面具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撕下,露出了隐藏在其下的真实面容——那是一片阴沉狠厉,仿佛被黑暗吞噬的表情。
他静静地站在廊下冰冷的石阶上,一动不动,宛如一座雕塑。他的目光穿过大堂门前的空地,投向远处的陈仓城头。
再远处,是黑黢黢的秦岭群山,它们如同巨兽的脊背一般沉默而威严地矗立在天地之间。
杨国忠的眼神如同寒星,冰冷而锐利,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,死死地盯着那些山峦的轮廓,仿佛要将它们看穿。
“哼!”突然间,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,声音低沉而短促,就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诅咒。
这声冷哼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,但其中蕴含的愤怒和怨恨却如同火山喷一般,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。
“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,乳臭未干,也敢在此等关头坏我大事!”杨国忠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道,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回荡,带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。
“裴徽?”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,“就算他真是天神下凡,又能如何?他能带到关中的,不过是区区几千疲兵罢了,这对于当前的局势来说,简直就是杯水车薪!想用这点兵力来拴住已经吓破了胆的皇帝?简直就是痴人说梦!”
杨国忠心中快盘算着,思路清晰而冷酷:“陛下老了,彻底被吓破了胆,他现在只想找个安稳的狗窝躲起来,什么祖宗基业,什么帝王尊严,都抵不过他对刀兵的恐惧……蜀地,必须去!而且是立刻、马上!”
他招来心腹家臣杨子钊,将他拉到廊柱后最深的阴影里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森森寒意,每一个字都淬着毒:“去,立刻联络我们在龙武军、随行官吏、还有那些内侍里的可靠之人。”
“让他们把‘蜀地安稳富足,入蜀方可保全陛下,保全大家性命富贵’的话,给我散播开!”
“要让人人都觉得,去蜀中是眼下最好的、唯一的选择!要让恐惧和求生的欲望盖过一切别的念头!”
“还有,”他眼中寒光更盛,“盯紧广平王和建宁王!他们的一举一动,一言一行,私下里见了什么人,说了什么话,都要给我查清楚!看看还有哪些不识相的将领或官员跟他们眉来眼去。名单,我要名单!”
他停顿了一下,声音中的狠厉几乎凝成实质:“另外……再派两拨最精干的快马斥候,日夜兼程,务必给本相‘确认’裴徽部的动向……记住,若有‘不利’消息——比如遭遇叛军主力拦截损失惨重、粮草不济行动迟缓、甚至……有‘不臣’之举的迹象,第一时间,‘如实’禀报陛下!明白吗?”
“如实”二字,他咬得极重,充满了暗示。
杨子钊心领神会,眼中闪过同样的阴狠,低声道:“相爷放心!小人明白!定办得滴水不漏!”
说完,如同鬼魅般迅融入黑暗,消失不见。
杨国忠深知时间就是生命,李隆基每在陈仓多待一刻,变数就多一分,李俶李倓就有更多机会联络反对力量。
他决心动用一切手段。
比如,操控舆论,利用人们对安全的渴望和对叛军的恐惧;
监视异己,罗织可能的罪名;
甚至不惜捏造或歪曲军情(暗示裴徽部遭遇不测或行动迟缓、心怀叵测),利用皇帝对安全感的极度渴求、对裴徽新产生的猜疑以及信息的不对称,彻底断绝李隆基暂停入蜀的念头。
他务必要将这支流亡朝廷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,带向蜀地——那个由他精心布置的权力牢笼和最后的避风港。
……
……
陈仓的夜,更深了。
风从秦岭深处刮来,带着刺骨的寒意,吹过空旷破败的县衙庭院,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,出沙沙的、如同鬼魅低语的声响。
县令府邸内的烛火大多已经熄灭,只有皇帝寝宫那扇糊着破纸的窗户里,还透出昏黄摇曳的光,以及杨国忠值房那盏彻夜不熄的孤灯。
两处灯火,在无边的黑暗中,显得格外诡秘和不安。
这座小小的、被历史遗忘的西北小城,此刻成了决定大唐帝国未来命运的关键十字路口。
粮草带来的短暂喘息和虚假安定,已被新的、更深刻的分歧、猜忌和冰冷的算计所取代。
空气中弥漫着的,不再是尘土和汗臭,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权力火气味,比战场上的血腥气更加刺鼻,更加令人窒息。
一场围绕着皇帝去向、帝国命运的无形较量,在死寂的寒夜中,才刚刚拉开更加激烈、更加凶险的序幕。
暗流,在平静的冰面下汹涌澎湃,只待天明,便会撕裂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