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王李元吉要来太原“助战”的消息,像一块投入滚油的寒冰,瞬间在正厅内激起了更加复杂的反应。
“助战?”段志玄第一个冷笑出声,“怕是来夺权、监军,或者……干脆是来落井下石的吧!谁不知道齐王与太子殿下穿一条裤子!这时候来,能安好心?”
侯君集也脸色铁青:“主上这是何意?一面下密旨疑心将军,一面又派齐王前来?这不是添乱吗!万一齐王在军中指手画脚,甚至与敌人暗通款曲,太原还如何守?”
“或许,这正是长安那边想要的效果。”房玄龄捻着胡须,眼神深沉,“齐王前来,若将军遵其号令,则军权旁落,任人宰割;若不遵,便是抗命不尊,坐实了‘拥兵自重’的罪名。更甚者,若齐王在太原‘出了什么意外’……这黑锅,恐怕也要扣在将军头上。这是一步阴毒无比的棋,将军接也不是,不接也不是。”
杜如晦补充道:“而且,齐王此来,正好赶在‘夜枭’图谋七日之后的关键时刻。这……真的只是巧合吗?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世民。这位年轻的统帅,此刻面色平静得可怕,只有那双紧握扶手、指节白的手,泄露着他内心的波澜。父兄的步步紧逼,外敌的凶残狡诈,暗处“夜枭”的惊天阴谋,还有这突如其来的“援军”……所有压力如同重重山峦,压在他的肩头。
“父皇的旨意,是君命。”良久,李世民才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,“齐王是亲王,前来助战,于礼于法,我等皆需奉迎。”
“将军!”侯君集急道。
李世民抬手止住他,眼中闪过一丝厉色:“奉迎,不代表任其摆布。太原军务,关乎数万将士和满城百姓性命,关乎河东乃至关中安危,岂能儿戏?齐王若真心助战,自当欢迎;若别有用心……”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,“我李世民,也绝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!太原,更不是某些人可以拿来当作政治筹码的赌场!”
这话说得斩钉截铁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心。众人精神一振,知道将军并未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压垮。
“当务之急,是两件事。”李世民继续部署,“其一,严密监控齐王一行,从其踏入河东地界开始,一举一动,接触何人,传递何消息,我都要知道!此事,君集,交由你的斥候营去办,务必小心,不要打草惊蛇。”
“末将领命!”侯君集抱拳。
“其二,也是重中之重,”李世民目光扫过赵云飞、魏徵等人,“‘夜枭’七日后的图谋,必须阻止!那半块玉佩是关键。赵云飞。”
“末将在。”
“玉佩由你继续保管,务必小心。魏先生,玄龄,如晦,你三人集中所有才智,结合星象、地理、以及我们已知的‘夜枭’手段,尽快推断出他们最可能在七日后的何时、何地、以何种方式使用玉佩,目的究竟是什么!我们需要提前布局,挫败他们的阴谋!”
“是!”魏徵三人肃然应道。
“至于城防和应对突厥,”李世民看向段志玄,“志玄,由你全权负责。齐王来后,若问起军务,你可酌情禀报,但核心布防与调动,没有我的亲笔手令,任何人不得更改!”
“遵命!”
分派已定,众人各自领命而去。正厅内,只剩下李世民和赵云飞。
“赵云飞。”李世民忽然叫住他。
“将军还有何吩咐?”
李世民走到他面前,目光深邃地看着他:“昨夜府中遇袭,你临危应变,做得很好。如今你身上牵扯的秘密越来越多,玉佩、‘龙脉之气’、‘夜枭’的图谋……齐王此来,恐怕也会注意到你。你的处境,会比之前更加危险。”
“末将明白。”赵云飞平静道。
“这块玉佩,”李世民指了指赵云飞怀中,“或许真的是破解‘夜枭’阴谋,甚至扭转整个局势的关键。但同时,它也是一块烫手的山芋,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隐患。我要你……随机应变。若事不可为,玉佩可以舍弃,但你必须活着。你这个人,比玉佩更重要。”
这话语中的看重与回护之意,让赵云飞心中微微一震。他抱拳道:“将军厚爱,末将铭记。但玉佩关系重大,末将定当竭尽全力,护其周全,并设法弄清其用途,破坏‘夜枭’奸计!”
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,没再说什么。
接下来的两天,太原城在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下度过。城外的突厥人似乎也因为前夜的失利和内部可能的纷争(阿史那·咄苾被俘,使者身亡,罗汉计划受挫)而安静了许多,没有动大规模进攻。
魏徵、房玄龄、杜如晦几乎废寝忘食,埋于故纸堆和星图之中,试图破解“七日之后,星象时刻”与玉佩、地脉之间的关系。赵云飞则一边“养伤”,一边反复感应研究那半块玉佩,尤其是其中那丝诡异的暗红脉络。他现,当自己尝试将青蓝色气息注入玉佩时,那暗红脉络会微微蠕动,仿佛有生命般试图抵抗甚至侵蚀他的气息,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。他不敢多试,只能更加确信这玉佩绝非善物。
侯君集的斥候不断传回关于齐王队伍的消息。李元吉此行带了约两千“护卫”兵马,其中不少是长安北衙禁军中的精锐,浩浩荡荡,摆足了亲王的架子。队伍行进度不快,沿途接受地方官员迎送,预计第三日午后抵达太原。
第三日,天气阴沉,北风凛冽。
午后时分,太原南门大开,旌旗仪仗排列。李世民率领部分文武官员,出城十里相迎。虽然心中警惕甚至厌恶,但表面功夫必须做足。
远远地,只见旌旗招展,甲胄鲜明,一支队伍逶迤而来。当先一杆大纛,上书“齐王”二字。旗下,一员年轻将领身着华丽的金盔金甲,外罩猩红披风,胯下一匹神骏的西域白马,顾盼之间,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矜与戾气,正是齐王李元吉。
李世民策马上前,于道左拱手:“臣李世民,恭迎齐王殿下。”
李元吉勒住马,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李世民一番,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:“二哥何必多礼?你我兄弟,何须如此见外?小弟奉父皇之命,特来太原,助二哥一臂之力,共破突厥!些许俗礼,就免了吧!”
他口中说着“兄弟”、“免礼”,但骑在马上受礼的姿态,却将傲慢表露无遗。他身后的将领和亲兵,也个个昂挺胸,眼神中带着审视与隐隐的优越感。
李世民面色不变,淡淡道:“殿下奉旨前来,臣自当尽臣子之仪。殿下远来辛苦,请先入城歇息。”
“好说,好说。”李元吉哈哈一笑,催马与李世民并辔而行,目光却扫过迎接的唐军将领和远处的太原城头,啧啧道,“二哥啊,不是小弟说你。这太原城被突厥人围了也有些时日了吧?听说打得很是辛苦?还出了什么地动、妖石的怪事?父皇在长安可是忧心得很啊。小弟这次来,带了些粮草军械,还有两千精兵,定能助二哥早日破敌!也让那些在背后嚼舌根、说二哥拥兵自重、甚至……嘿嘿,说些不三不四话的人,好好瞧瞧!”
他这话夹枪带棒,表面是关心援助,实则句句指向长安的流言和李世民的“困境”,炫耀之意更是毫不掩饰。
李世民只当没听出弦外之音,平静道:“有劳父皇挂念,有殿下援手,将士们必感振奋。突厥猖獗,确需同心协力。”
一行人进入太原城。李元吉对城防部署、兵力配置、粮草库存等表现出极大的“兴趣”,不断询问,甚至提出要即刻巡视城防。李世民以“殿下旅途劳顿,且突厥耳目可能混杂”为由,婉言推脱,安排其入住早已准备好的、位于城中心相对安全却也便于监控的府邸。
是夜,李世民设宴为齐王接风。宴席之上,李元吉高谈阔论,吹嘘自己在长安如何如何,对太原战事则指手画脚,提出各种看似有理、实则脱离实际甚至荒谬的建议,引得侯君集、段志玄等将领暗自皱眉,却不得不虚与委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