檐下一字排开挂了四盏绢纱灯笼,纱上用工笔精写的“福”、“寿”二字,烛火在里面一跳一跳的,将光影摇得满是喜气。
院子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,青石砖的缝隙里都寻不到一丝尘土。正房的窗棂上贴着巧手剪的窗花,是并蒂莲与双鱼的图案,烛光透过来,在屋内地上映出精致繁复的暗影。
堂屋中央的八仙桌上,早已摆好了年夜饭。
菜色不多,却样样精心:中央是一只小小的暖锅,炭火将熄未熄,汤汁还在微微滚动,煨着几片羊肉与冬笋;旁边是一碟晶莹剔透的虾仁饺子,一碟色泽诱人的胭脂鹅脯,一碟碧绿的炒时蔬,还有一小壶温着的桂花酿。
两副碗筷,面对面地摆着,是她与女儿的。
战星河独自坐在桌边。
她换了身簇新的浅碧色袄子,鬓边簪了支简单的银簪,静静地望着满桌几乎未动的菜肴。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,她也没起身去添,只是拢了拢衣袖。
屋外起初还有零星的鞭炮声、孩童的笑闹声传来,渐渐地,这些声音也稀落了,仿佛整个淮城都沉入了团圆的,温暖的睡梦里,独留她这一处,醒着,等着。
更漏声似乎格外迟缓。
她又望向门口,那扇门关得严严实实,将所有的热闹与脚步声都隔绝在外。心里那点起初烧得旺旺的期待,如同那盆炭火,一点点凉了下去。
他大约是不会来了吧?
宫里、府里、金陵城里,有多少人和事绊着他。能允诺带女儿来与她过这个除夕,或许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,她不该再奢求更多。
这样想着,唇角便浮起一丝极淡的、自嘲般的笑意。倒也没有太过难过,伸手提起那壶桂花酿,为自己斟了浅浅一杯,正要举到唇边。
“嘭——哗!”
寂静的夜空陡然被一声脆响划破,紧接着,是连绵不绝的噼啪之声。绚烂的光猛地照亮了窗纸,五彩流转,明明灭灭。
战星河一怔,倏地放下酒杯,起身快步走到门边,手搭在门闩上,竟有些微的颤抖。
她深吸一口气,吱呀一声拉开了门。
漫天烟花正盛,金芒银树,紫霞赤练,将墨黑的夜空装点得如同梦幻之境。而在那璀璨却短暂的光华之下,院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。
一人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,正立在漫天星雨之下。
谢玉珩披着深色的斗篷,肩头似乎还落着些赶路的寒气,面容在烟花的明灭里显得有些不甚清晰,唯独那双眸子,越过庭院,沉沉地望了过来,里面映着光,也映着她怔忡的模样。
他手里紧紧牵着的女儿,裹在火红的斗篷里,像一团温暖的小火焰。她此刻正仰着小脸看着天上的烟花,发出“哇”的一声小小的惊叹。
随即,她转过脸,看到了门口的战星河,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,清脆的童音穿透渐渐稀疏的爆竹声:
“娘亲!”
烟花在这一刻恰巧暂歇,余韵的微光温柔地笼罩着小院。
谢玉珩牵着女儿,踏着一地碎金般的烟火光影,稳步朝她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