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深吸了一口气,仿佛将某种情绪也一同压回心底,缓缓放下手臂,手背上那圈焦痕依旧显眼。他脸上竟然又重新挂起了那种看似温和的笑容,只是这笑容底下,已然结了一层冰:“今夜看来是我打扰了。我卖的东西,你们暂时还不打算买。无妨,生意讲究缘分。等你们…真正想买的时候,我自然会再来。”
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斗笠,慢条斯理地拍掉上面沾着的尘土,重新扣回头上,遮住了大半张脸。然后轻松地扛起那口恢复了安静的木箱,转身,作势欲走。迈出两步后,他又停下,微微侧过脸,斗笠的阴影下,目光似乎精准地投向黎瓷:“你身上的这个东西…以后会叫得更响。到时候,我相信…你会自己来找我的。”
黎瓷没有回答,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。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,那目光里没有愤怒,没有好奇,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极度冰冷的、猎人般的耐心,仿佛在无声地丈量一把未知凶器的长度,铭记它的每一个细节,等待最终出鞘的那一刻。
灰袍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,最终消失在村口的夜色深处。
随着他的离开,那股笼罩全场的、无形的精神压迫和能量乱流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。那些被蛊惑控制的人群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,如同断了线的木偶,一个个软软地瘫倒下去,有的直接昏倒在地,有的蹲在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喘息,眼神逐渐恢复清明,却被巨大的茫然和虚弱取代。卖菜的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,怀里还死死抱着她的菜篮子,看着里面蔫掉的青菜,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掉了下来,糊了满脸:“我咋在这儿了…我的菜…都压坏了…”
王老板小心翼翼地从客栈门槛后面探出头,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了一番,确认那恐怖的灰袍人真的走了,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,冲着一脸疲惫的清风嚷嚷:“大佬!辛苦了!刚才可太险了!我就说嘛,有您和黎瓷姐在,咱们村稳如泰山!什么妖魔鬼怪都…”
清风压根没理他,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。他手上紧绷的权限金线骤然一松,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,“哐”地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,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胸腔剧烈起伏。喉咙里那口憋了许久的腥甜血气翻滚着,最终还是被他强行咽了回去。他抬起头,汗水和灰尘糊了满脸,看向依旧站得笔直的黎瓷。
黎瓷缓缓收回一直虚悬着的手,小腿上那块金疤流淌的微光也逐渐黯淡下去,恢复成温润的常态。她低下头,目光落在依旧跪倒在地、狼狈不堪的熊霸天下身上。熊霸天下还死死攥着那只可笑的鸡毛蚂蚱,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白。他抬起头,脸上混着血、汗和泥土,看着黎瓷,声音很小,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:“姐…我差点…差点就…”
“没差点。”黎瓷干脆利落地打断他,语气没有任何波澜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令人信服的笃定,“你没出事。”
熊霸天下咧了咧嘴角,那表情像是在笑,又像是在哭,眼圈瞬间就红了,他猛地低下头,宽阔的肩膀难以抑制地抖动起来。
清风撑着酸软无力的膝盖,挣扎着站起身,走到熊霸天下身边,用力拍了拍他汗湿的后脖颈,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:“行了,挺大个老爷们,别在这儿掉金豆子。赶紧起来,回去好好躺两天。记着,离那破牌子远点,暂时别靠近。”
熊霸天下用鼻子重重地“嗯”了一声,点头如同捣蒜。
人群开始互相搀扶着,带着满心困惑和疲惫,逐渐散去。夜风重新吹拂起来,掠过村口,带来一丝凉意。那块巨大的星辰铁牌静静地矗立在老槐树下,通体散着冰冷的死寂,表面的星点光芒仿佛也耗尽了力气,一点一点地向着刻痕深处收缩回去,如同渔夫缓缓收回水下的网。刻痕里那些银点依旧在缓慢流动,但度变得极慢,姿态也变得“乖巧”了许多,仿佛暂时蛰伏了起来。
小二这才敢悄悄摸到清风身边,压低声音,心有余悸地问:“大佬…刚才那穿灰袍子的…到底什么来头啊?邪乎得很!”
清风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冰凉的小铁盒紧紧扣上,仿佛生怕里面的东西会跑出来一样。然后,他迅地将小铁盒塞回怀里,紧贴着身体,好像这样才能让他感到安心一些。
然而,尽管如此,清风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,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阴沉。他的眉头紧紧皱着,嘴唇也抿得紧紧的,似乎对这个小铁盒里的东西充满了厌恶和恐惧。
当小二好奇地询问这个小铁盒是什么时,清风没好气地低声回答道:“这可不是咱们这条‘线’上该有的玩意儿。它是个卖‘命’的,而且看样子,卖得还挺他妈贵!”
小二听了,脸上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,显然对清风的话完全摸不着头脑。他眨了眨眼,疑惑地问道:“啥……啥意思啊?”
清风显然对小二的追问感到有些不耐烦,他烦躁地摆了摆手,说道:“别打听了,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。赶紧去给熊霸天下收拾个床铺出来,让他好好歇着。”说完,他便不再理会小二,转身朝着房间走去。
小二见状,连忙点头哈腰地应了一声,然后急匆匆地跑去收拾床铺了。
黎瓷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铁牌前,低着头,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那四个张牙舞爪的大字——“腿打折”。她的眼神深邃,仿佛要透过冰冷的金属,看清其内部隐藏的所有秘密。她缓缓抬起手,修长的指尖在“折”字那最后一笔凌厉的钩挑上方悬停了片刻,最终却没有落下触碰。她收回手,毅然转身,朝着客栈昏暗的门洞走去。
清风见状,快步追上前两步,压低声音,问出了盘旋在心底的疑惑:“刚才…那家伙真要开箱子的时候,你为什么让我退后?你觉得我挡不住?”
黎瓷侧过头,清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,回答简洁而直接:“你挡不住。而且,你会碍事。”
清风被这话噎得“啧”了一声,心里涌起一股不服输的憋闷,但随即又扯着嘴角笑了一下,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的火气,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、被她这种直接坦率所勾起的莫名轻松。他抬起手,下意识想像之前那样去抓她的手腕,却在半途硬生生停住,转而有些生硬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:“行!算你狠!那下次再有这种要命的事,我早点闪一边儿去,少给您老人家碍事!”
黎瓷没再回应,仿佛没听到,抬脚迈过了客栈门槛,身影融入内部的昏暗之中。
清风孤零零地伫立在客栈门前,他缓缓转过头,目光落在那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默且巨大的铁牌上。那铁牌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笼罩着,透露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。
清风凝视着那块铁牌,眼中的情绪如同一团乱麻,复杂而难以言喻。突然,他像是被某种情绪激怒,猛地抬起手指,直直地指向那块牌子,声音低沉而沙哑,带着一丝警告和宣泄的意味,骂道:“给老子安分点!再瞎晃悠添乱,小心老子真把你腿打折!”
然而,那牌子却宛如一座雕塑般,毫无动静,对清风的怒吼完全无动于衷。只有夜晚的微风轻轻拂过老槐树繁茂的枝叶,出一阵沙沙的响声,这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有些诡异,仿佛是那铁牌出的模糊回应,又似乎只是最寻常不过的自然之音。
时间悄然流逝,夜幕逐渐褪去,晨曦微露。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上时,村口突然像炸开了锅一样,喧闹声、呼喊声此起彼伏,原本宁静的村庄瞬间被打破,陷入一片沸腾之中。
并非有什么怪物来袭,而是各种夸张离奇的消息一夜之间传疯了——“新手村立了块能‘说话’、能‘眨眼’、还差点引来邪神的神奇牌子”!附近村子甚至更远地方听到风声的玩家和npc,怀着各种心思,如同潮水般朝着9527新手村涌来。还没到晌午,那块星辰铁牌周围就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好奇、兴奋、或是心怀不轨的人。有人拿着硬邦邦的干粮馍馍往牌子上磕,试图听听它会不会再“嗡”一声回应;有人直接跪在牌子前面,双手合十,一脸虔诚地喃喃祈愿;更有甚者,掏出随身的小刀、匕,试图从边缘或刻痕里偷偷刮下一点那闪烁着星光的金属粉末。
而那个盗贼“手欠摸金”,则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,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冰凉的小铁盒,一夜未眠的他眼神直,脸上混合着极度渴望和深入骨髓的后怕,一副爱财如命却又深知小命更重要的纠结模样。当他看到又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掏出小刀伸向牌子时,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了起来,冲过去一把抢过那人的刀,情绪失控地吼了一句:“不许刮!谁让你乱刮的!”
那玩家被吓了一跳,愣愣地看着他:“你谁啊?关你屁事!”
手欠摸金胸口剧烈起伏着,吼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回过神来,气势顿时矮了半截,但还是紧紧攥着那把小刀,压低了声音,神经质地嘟囔着:“别刮…听我的…千万别刮…这玩意儿…这玩意儿邪性得很…刮一点…你都扛不起那后果…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亲身经历过的、真实的恐惧,让那原本不满的玩家将信将疑地愣在了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