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桌上的棋局依旧,黑棋攻势凶猛,白棋看似险象环生,可边角那新落的一子,却像一颗埋在雪地的种子,藏着无人知晓的生机。
冷月翎拾起那枚滚落的白子,指尖的温度透过玉石传到启湛手背时,他像被烫到般轻轻一颤,却没敢抽回手。
暖亭外的寒风卷着碎雪扑在锦帘上,出簌簌轻响,倒衬得亭内愈静了。
“皇兄方才说的话,你不必放在心上。”冷月翎将白子放回启湛掌心,指尖不经意划过他泛白的指节,“兄长性子烈,却不是真要折辱你。”
启湛垂着眼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,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炭火:“臣侍明白。殿下是忧心陛下。”
他顿了顿,终究还是忍不住抬头,那双总是含着温顺的眼眸里藏着一丝困惑,“只是……臣侍不懂,殿下既已忘了过往,为何总像是在追寻什么?他看臣侍的眼神,倒像是在透过臣侍看别人。”
冷月翎拿起茶盏的手顿了顿,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。
她沉默片刻,将温热的茶水推到启湛面前:“喝口茶暖暖。”
见启湛依言捧起茶盏,她才缓缓开口,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郁,“不夜城那一战,你应该记得。”
启湛捧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。
那是一场大战,天降神罚,以冷月翎为的修玄者在天道的压迫下,为世间黎民百姓拼出了一条生路。
代价便是所有修玄者,失去了一切玄力。
同时,冷月翎身受重伤,昏迷不醒。
除此之外,还有不少修玄者死于那一战。
其中就包括当时同她一起的御暮晗——陛下的挚友,更是传闻中与殊怀王殿下有情的人。
只是这些都是禁忌,没人敢在明面上提及。
“暮晗是朕的生死之交,也是兄长放在心尖上的人。”冷月翎望着跳动的炭火,声音低了些,“她死在不夜城一战里。”
“消息传回时,兄长当场就急火攻心晕了过去。醒来后……与她有关的事,便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
启湛猛地抬眼,眼里满是惊愕。
他从没想过那位张扬锐利的王殿下,竟藏着这样一段过往。
冷月翎指尖敲着石桌,节奏缓慢,“可他总说心里空落落的,像是丢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。”
“太医说,是心因性失忆,他潜意识里不愿记起那份痛,却又被本能驱使着去寻找。”
“这几年在外游历,说是查访民情,其实是想找回丢失的记忆。”
她看向启湛,目光柔和了些:“他看你的眼神,不是针对你。是你修玄者的身份,刺激到了他。他把对你的不满,对朕独宠你的担忧,都混着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空缺感,一股脑倒了出来。”
启湛喉间紧。
在这个世界,男子向来是依附女子而生,情爱于他们而言是奢侈品,更别提像殊怀王这般,为了一个逝去的人,困在记忆的迷雾里六年。
他忽然懂了方才冷月离话语里的痛——那不是对他的轻视,是对失去的恐惧。
“陛下为何要瞒着殿下?”启湛轻声问,“告诉他真相,或许……”
“告诉他,让他再痛一次?”冷月翎苦笑一声,“让他忘记,是暮晗的选择。让他就这样糊涂着,或许还能活得轻松些。”
她拿起一枚白子,落在棋盘上,“朕封他为王,给他无上荣宠,不过是想替暮晗,多补偿他几分。”
启湛看着她落子的手,那只执掌天下的手,此刻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忽然站起身,走到冷月翎面前,屈膝跪下,额头轻轻抵着她的膝头——这是男子在女君面前最谦卑的姿态,却也是最亲近的姿态。
“陛下不必如此。”启湛的声音带着暖意,“殿下的痛,陛下的疚,臣侍都懂了。往后若殿下再来,臣侍不会再与他争执。”
他顿了顿,抬起头,眼里闪着光,“只是臣侍也信,陛下的眼光不会错。女子坐拥天下,男子并非只能是依附的菟丝花。臣侍虽无玄力,却也愿做陛下身边的盾,而非牵累。”
冷月翎抚上他的顶,指尖穿过柔软的丝,触到他温热的头皮。
“好。”她轻声应着,声音里带着笑意,“那朕便信你一次。”
炭火噼啪作响,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地上,交叠在一起,像一幅被暖意晕染的画。
亭外风雪依旧,亭内却已春暖花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