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人眼睛肿得睁不开,内心止不住颤抖。
不知是因为听到了男人以毫无起伏音调说出了「医院」这个令人喜极而泣的词汇,还是自己隐隐得救的事实。
假设上帝真的存在,那么一定是听到了她卑微的祈愿,于是派来信徒拯救她摇摇欲坠的生命吧。
“好……”她忍住下巴地疼痛,扯着嗓子说。
“你知不知道他说的‘像火焰一样燃烧’的人是谁?”
“……不、不知道……”
“你是在什么地方被他抓走的?”
“东京新宿……高岛屋……”
“听过「玛蒂诺」这个名字吗?”
“……没有。”
三个问题结束,女人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。
男人的步履非常沉稳,移动中没有扯动到任何伤口,除了依旧萦绕在鼻尖的好闻气味,和逐渐感受到的温暖体温外,她再也无法从为数不多的观感上感知男人的任何东西。
其实我已经死了吧。
这个念头在困倦袭来后,不断在女人心头回荡。
而在四周明显嘈杂,并且男人周身的味道和体温扯开后,女人听到了尖叫,有谁围了上来,小心翼翼没有触碰她,急切的声音关怀不断着。
“您没事吧?医生马上就到!您还清醒着吗?能听到我的声音吗?女士?女士!”
我还活着……
我还活着!
此时此刻,她全凭本能轻轻吐出了一句——
“玛蒂诺……是谁?”
随即,她终于陷入了不带惶恐的昏迷。
***
从历史而来的男人所追求的恰是历史本身。
自己是某种奇迹的产物,男人对此毋庸置疑,而他本人却相当唾弃奇迹本身,或者说是一类不信赖。
*奇迹多是在厄运中诞生的。
注意到这一点本身就需要付出代价,第一次注意到这点,已经是男人品尝到「后悔」滋味的时刻了。
真要说起来,名为「玛蒂诺」的孤儿和名为「阿诺德」的孤儿在相遇后顺畅度过的每次艰难,都算是奇迹。
那么,代价又是什么?
是还在年轻时候的「阿诺德」,为了实现心中的正义所被迫放弃的存在。
尽管不愿承认,但「玛蒂诺」确实身处其中。
哪怕每个人都说那是玛蒂诺自己的选择,唯独男人知道,有很多次的道路其实没那么逼仄,是他一意孤行,反而指责对方一意孤行。
反而是在死后,阿诺德意识到其实被自己放弃的人,对方所付出的代价或许超出自己的预料。
男人再度成为了「人类」。
不是鬼魂,也不是寄宿在指环中的某种理念,他切实能依靠着自己的身体行走于大地。
这难道不算奇迹吗?
既然是人类,那么就会生老病死,意识到这一点,男人先是陷入了某种难以启齿的恐慌。
男人像举着微弱灯盏前行在陌生荒芜的土壤,他在寻找太阳,却又不知道该去哪儿找。对时间流逝模糊之后男人不再清楚自己的年龄,只在河边看见倒影时才呼吸一窒。
他的年龄在一点点增加。
上帝并不偏袒「玛蒂诺」,也不偏袒「阿诺德」,所以男人有理由相信,他们的重逢必须是命运的怜悯,若真如此,再多的寻觅都是无用的。
从那时起,「寻找」的概念被异化为「等待」。
也是从那时起,男人突然就体会到了玛蒂诺在西西里等待的五年。
连续五年寄信却毫无音讯,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没有传递出去,也不清楚对方是否会回来。玛蒂诺只是固执地等……
愿意等待的人才会有迎来结果的可能,但等来的只能是离开的人愿意留下的东西。
男人记录了好多故事,正像当初的玛蒂诺,玛蒂诺通过文字传递一切,而男人想成为玛蒂诺的朗读者,一如往昔。
瞧,就连这些小小的煎熬与焦灼都如出一辙。
接着,不知何人付出了代价,男人获得了机会。
他切实听到了。
「像火焰一样燃烧着……好干净,又很安静。」
口中呢喃着如此话语的疯子,正在折磨一位红发女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