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旦过后,嘉靖对于《大礼集议》非常满意,令人将其刊印出来,赐予每个宗藩一本,又让各地官府印刷出版,并诏令中外曰:“现在大礼已定,从今往后,凡是假言陈奏者,必罪不宥。”
经内阁批准,席书加衔少保,罗钦顺加衔太子少傅,杨植兼了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,另外还有一些支持嘉靖的外围官员附名于编书,也鸡犬升天。
新年后朝堂的第一炮由兵科给事中夏言打响。他上了一份奏疏指斥郭勋、阎洪,说京营武备废弛人浮于事,郭、阎二人罪不可恕,嘉靖将奏疏转兵部、京营提督府。
郭勋急忙找到杨植:“大侄子,你帮伯父我分析一下,这是圣上的意思,还是夏言的意思,或者是文官们的意思?”
杨植在院中踱步,半晌后道:“伯父你先上疏自辩,云夜不能寐,痛心疾。先承认夏言所云皆是事实,京营积弊由来已久,自上任以来,已尽力补偏救弊重整士气!但武将的人事权不在提督府,朝廷授武职过滥,不合格的武官多充塞京营,严重影响京营风气!
请朝廷派兵部之外、侍郎级别的大臣前往兵部,主持京营整顿工作。臣不胜惶恐,上疏请辞十二团营提督。”
郭勋琢磨一会,忧心忡忡道:“我不会弄假成真吧?如果其他的科道言官一拥而上,落井下石怎么办?”
“伯父有议礼之功,圣上是个念旧情的人,只要他还能控制朝政,你就没有事。一旦张璁、桂萼、方献夫全部离开朝堂,你就要马上辞职保命。”
郭勋伤感道:“连你也保不住我吗?”
“伯父,我现在才是侍讲学士!
你别急,小侄去找大司马问问情况,看看他知不知道内情。”
兵部尚书李钺百忙之中,在办公室里接待了杨植:“你是不是为夏言而来?”
杨植震惊道:“大司马明见万里,果然晚辈无所遁形!
实不相瞒,是大伯父托我来打听一下,那奏疏是夏言独走?还是朝臣想敲打武勋、御马监?如果两者皆非,那有可能是圣上投石问路,因势利导,进一步掌控十二团营!”
李钺皱起眉头陷入沉思,沉默一会道:“后生可畏!你能想到这么深,果然大家没有看错你!说说你的想法!”
“无论怎么说,我们不揣测夏桂洲的奏疏目的,只看这个奏疏的效果:它必然会让圣上对京营进行重整。
开国靖难的勋贵很多,如果圣上挑选其中落魄已久的勋贵去提督各个团营,趁机掌握京营军权,那圣上只须中旨即可调团营戒严京师,谁还制得住他?”
李钺稍一思索,问道:“你的意思是:保持现状,让武定侯继续提督比较有利?”
“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。毕竟武定侯是我的大伯,他有事会跟我商量,咱们就都能知道。”
李钺非常满意,神态放松下来,喝口茶身子往向一靠,悠悠说道:“夏桂洲的弹劾,是他自己写的,表达的是他的意思。不过他事先关白过内阁,内阁认为并无不妥。”
见杨植面露惊讶之色,李钺解释道:“正德十五年,杨廷和相公要求科道弹劾之前,让内阁预先得闻。这几年来有些言官逐渐遵从,恐怕日后此事会成为常例。”
大明政治往往遵循先例。今后不但科道的弹劾,乃至六部有需要跨部门协调的政务先要让内阁知道,而且皇帝的决策要先与内阁商量。
长此以往,内阁权势会越来越重,过唐朝三省的丞相们,内阁从此摆脱大秘的定位。
杨植问李钺道:“大司马怎么看夏桂洲?”
李钺对夏言的观感很好:“嘉靖元年,圣上派夏言清退外戚所占庄田,夏桂洲不留情面,雷厉风行,完成得非常出色。
我看他为人忠直,人也很灵活,办差能力强。最近几年圣上让他做了几件苦差事,夏桂洲都做得非常出色,日后必前途似锦。”
杨植笑了笑道:“夏桂洲就是因为能力强,所以为人孤傲,自视甚高。”想了想,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:“眼高于顶的人反而容易被人利用。”
告辞了李钺,杨植感到自己有点摸到了在大明朝廷搞政治的门道,便回到翰林院。
翰林学士有单独的办公室,张璁正在屋里读书,杨植笑嘻嘻进来,口中道:“秉用兄,最近如何?”
张璁苦笑一下:“愚兄日日如坐针毡,若不是翰林院里有树人兄,我与桂子实两人在翰林院里都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!”
杨植悠然自得在张璁面前坐下来道:“翰林院日渐老朽暮气沉沉,都是一些不通实务之人,我也跟他们无共同语言!”
张璁愤愤道:“流水不腐,户枢不蠹!翰林学士以下这些人,都应该像树人兄一样,找个机会去六部、地方上历练!”
杨植见张璁气愤的样子,劝道:“秉用兄,自开国以来翰林即是高高在上的天仙,若让翰林去地方上做实务,恐怕物议纷纷,会说皇明斯文扫地,不尊士人。翰林们从此天天写伤痕文学,哭哭啼啼。秉用兄,那你就遗臭万年了!”
张璁不屑一顾道:“大丈夫做人只要对得起天地,问心无愧,何必为了博一个好名声去迎合他们!我的名声在他们笔下已经不可挽回,更不用讨好他们啦!
树人兄珠玉在侧,我明天就向圣上申请兼一个六部职务!”
杨植感叹道:“翰林院里,除了罗老师,能与我心心相印志同道合的人,只有秉用兄!
微斯人,吾谁与归!
我建议秉用兄向圣上申请兼兵部侍郎,去主持对京营的淘汰、整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