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十五,中秋。
这本该是举国欢庆、万家团圆的日子。往年的紫禁城,此夜必定是灯火璀璨,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。帝后会在临水的亭台楼阁设下盛宴,与宗室皇亲、重臣命妇们一同赏月、品蟹、吟诗作对,宫灯如昼,月饼如山,桂花酒的香气能飘出宫墙外。民间更是热闹非凡,街市上舞龙灯、放河灯、猜灯谜,欢声笑语能直达霄汉。
然而今年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国丧的阴云依旧沉沉地压在紫禁城的上空,挥之不去。先帝驾崩尚不足三月,按制,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才刚刚开始,一切喜庆宴乐皆在禁止之列。宫墙之内,听不到一丝笙歌,看不到一盏花灯。白幡虽在风中显得有些旧了,却依旧刺眼地悬挂着。宫人们依旧身着素服,步履匆匆,低眉顺眼,连交谈都压低了声音。月光依旧皎洁,清辉洒满宫阙的琉璃瓦,却只映照出一片异样的清冷与寂寥,反而更添了几分“月圆人不圆”的凄清。
漱玉轩内,夏玉溪起得比平日更早一些。她推开窗,望着东方天际那轮即将隐去的、略显苍白的月亮,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中秋团圆夜,她却身处这深宫重重殿宇之中,与父母姐姐相隔宫墙。往年在相府,此时早已是欢声笑语,母亲会亲自下厨做她最爱吃的莲蓉月饼,姐姐会拉着她在庭院中拜月、嬉戏,父亲则会捋着胡须,赏着月色,说些家国天下的趣闻……而今,这一切都成了遥远的回忆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,正准备像往常一样,开始一日枯燥的宫规学习和账目核验,却见锦书面带一丝难得的、压抑着的喜色,快步走了进来。
“娘娘,”锦书福了一礼,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秘,“陛下身边的小李子刚才来传话,说…说陛下今日午时,在御花园的‘澄心斋’设了家宴,请…请相爷、夫人,还有大小姐和姑爷一同入宫,与娘娘…共度中秋。”
夏玉溪猛地转过身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家宴?父母?姐姐姐夫?入宫?在国丧期间?这…这可能吗?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,让她一时竟怔在原地,说不出话来。
“真…真的?”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。
“千真万确!”锦书用力点头,脸上也满是笑意,“小李子说,陛下特意吩咐了,是极低调的家宴,一切从简,不违制。澄心斋地方僻静,已安排妥当,请娘娘放心。”
夏玉溪的心砰砰直跳,眼眶瞬间就湿润了。她万万没想到,慕容云泽会在这样的情况下,用这样一种方式,给她带来如此巨大的惊喜!国丧期间,他身为一国之君,率先垂范,禁绝宴乐,却为了她,甘冒可能引来的非议(即便安排得再低调),特意安排了这场家宴!这份用心,这份体贴,怎能不让她感动至极!
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,连忙吩咐锦书帮她更衣梳妆。虽说是家宴,又是国丧期,不能穿着艳丽,但她还是精心挑选了一身料子最好、绣着暗纹的月白色宫装,髻也梳得一丝不苟,簪上了他送的那支玉兰簪和姐姐绣的荷包,薄施粉黛,力求在素净中展现出最好的精神面貌,不让家人担心。
午时将至,夏玉溪在宫人的引导下,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,来到了位于御花园深处、依水而建的澄心斋。这里果然僻静,四周竹林掩映,只有几名心腹太监和宫女在远处安静侍立。
当她踏入斋堂时,一眼就看到了那几张她日夜思念的面孔!
夏丞相和夏夫人早已起身等候,见到女儿,夏夫人眼圈立刻就红了,强忍着才没让泪水掉下来。夏玉妗和柳文谦也站在一旁,夏玉妗看着妹妹,眼中满是激动和欣喜。他们都穿着符合规制的、低调的素色常服,但气色都很好,尤其是夏玉妗,眉宇间洋溢着新婚的幸福与满足。
“爹!娘!姐姐!姐夫!”夏玉溪再也抑制不住,快步上前,声音哽咽地唤道,泪水终于夺眶而出。她先是向父母行了礼,然后便紧紧拉住了姐姐的手,姐妹俩相视而笑,眼中都闪着泪花。
“溪儿…”夏夫人上前,紧紧握住女儿的手,上下打量着,声音颤抖,“瘦了…在宫里…可还习惯?一切可好?”千言万语,化作最朴素的关切。
“娘,我很好,真的很好。”夏玉溪用力点头,擦去眼泪,露出笑容,“陛下待我极好,苏嬷嬷也用心教导,女儿一切都好,你们不用担心。”
夏丞相看着女儿举止愈沉稳端庄,气度不凡,眼中满是欣慰,捋须点头:“好,好,见到你安好,为父就放心了。”
这时,门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:“陛下驾到——”
众人连忙收敛情绪,整理衣冠,垂恭迎。
慕容云泽穿着一身玄色常服,并未着龙袍,更显身姿挺拔。他缓步而入,神色平和,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。他先是向夏丞相和夏夫人微微颔:“丞相,夫人不必多礼,今日是家宴,一切从简。”
“老臣(臣妇)参见陛下。”夏丞相和夏夫人还是依礼参拜。
“都平身吧。”慕容云泽虚扶一下,目光转向夏玉溪,与她视线交汇的刹那,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、不易察觉的柔和,随即看向夏玉妗和柳文谦,“柳卿和夫人也来了,坐吧。”
他的态度从容自然,既保持了帝王的威仪,又刻意淡化了几分君臣的拘谨,努力营造着“家宴”的氛围。
众人依序落座。所谓的“家宴”,果然极其简单。桌上没有酒,只有清茶。菜肴也都是素斋,但做得十分精致,有仿荤的素鸡、素鸭,有时令的鲜蔬、菌菇,还有几样精巧的点心,最中间放着一盘素馅的月饼,小巧玲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