甜杏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,看着他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凝固。直到最后一刻,他都在看着她,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刻进灵魂里,眼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。风过桃林,吹落一树粉白的花瓣。有几片落在魏琪渐渐冰冷的脸上,像是给他覆上了一层殓衣,粉色的,薄薄的。——四周安静得可怕。甜杏呆呆地坐着,看着魏琪的尸体,看着地上那摊越扩越大的血迹。她应该感到解脱,应该松一口气,可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,沉得她喘不过气来。她杀了人。她真的杀了一个人。剩下的一切甜杏都已经记不太清了。只记得她浑浑噩噩地从秘境中出来,顾不上摇摇欲坠的幻形术,拔腿就往后山跑,直到窝在师娘温暖的怀抱中,才找回一点点安心。然后就是师父的痛惜、师兄的震怒,徐清来突破元婴,兴高采烈地出关,却看见自家小师妹浑身是血、魂不守舍的模样,看完残雪告诉他的一切,他当即愤怒地提着剑,要去将魏琪杀个透。“师父!师娘!”他气得胸膛不住起伏,牙都快要咬碎,“甜杏儿遇到这么大的事,为何不提前叫我出关!”她整夜整夜地做噩梦,胡言乱语,认不得师父师娘,也认不得师兄,只整日担惊受怕,犹如惊弓之鸟,害怕魏琪哪一天就真的从血泊中爬出来找她了。然后,时隔二十一年,魏琪真的找到她了。——邬妄比甜杏更快从梦境中抽离出来。日光照在脸上,他猛地睁开眼,顿时感觉到后背的湿意。早在几门阵中时,他便觉得甜杏看见那只鬼的反应奇怪,不像是单纯对鬼族的害怕,更像是一种奇怪的、深入骨髓的恐惧。原来竟是如此。然而,魏琪口中一个接着一个的“徐清来”,又让他不得不在意。虽然他确信自己的记忆很完整,但若甜杏的记忆是真的,那是不是意味着,他或许缺少了一段记忆,甚至是被更改了?也许甜杏真的是他的师妹。邬妄的视线重新聚焦在甜杏脸上,带着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疼惜。下一秒,甜杏的睫毛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,邬妄几乎是失措地扭过头,飞快地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。还顺手撤掉了结界。然而他闭着眼等了好一会儿,都没听到甜杏唤他的声音,反倒是听见宋玄珠那道轻轻柔柔的声音——“小溪姑娘是做噩梦了么?怎么满身是汗?”邬妄又等了等,没听见下文。他等得不耐烦了,佯装刚醒的样子,睁开眼,扭过头,不经意般看向甜杏的方向,忽地目光凝滞。甜杏恹恹地靠在宋玄珠的怀里,手紧紧地揪着他的前襟,脸上有泪痕,垂着眸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听见动静,她抬起头,望着他,忽地扁了扁嘴,张开手,是一个索求拥抱的姿势。“师兄……”“师兄”见邬妄不动,甜杏又低低地唤了一声,带着哭腔。邬妄狠下心,偏过头,“宋玄珠。”然而宋玄珠却没像他意料中那般抱紧甜杏,反倒是将她往前送了送,几乎要递进他的怀里,“小溪姑娘与邬兄感情深厚是好事,邬兄便安慰一下她吧。”他怜惜地抚了抚甜杏的发,“女子出嫁前多恋亲人,还请邬兄多体谅。”邬妄讨厌他这种口气,轻哼一声,“用不着。”他嘴上说着,却顺势伸出手,将甜杏一整个揽进怀里。一到他怀中,甜杏便像鸟儿归巢般,将自己深深地缩进他怀里,眷恋地蹭了蹭,浑身上下都萦绕着那股熟悉的柑橘香。“师兄”她抓住邬妄垂在胸前的发尾,握在掌心,往他怀里越埋越深,“我想回家。”回家?甜杏将头贴在他的胸口,听着里面沉稳有力的心跳,又重复了一遍,“师兄,我想回家。”“师兄,你想回家吗?”邬妄没有回答。他有些茫然地看向甜杏的发顶。想回家吗?他不知道。家在何处?何以家为?他也不知道。邬妄抱着甜杏的手一点一点收紧,“不想。”“骗人。”甜杏破涕为笑,“师兄骗人,鼻子会变得很长很长的。”她从邬妄怀中抬起头,伸出手,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,“师兄,不怕。我也不怕他。”“我不怕他,我不怕了,师兄,我现在手中已经染了许多许多的血,我早就不怕了”她的声音很低,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喃喃说道。邬妄伸出手,正想拍拍她的发顶,忽地被她抓住了,握在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