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冷哼一声,整了整官袍,袍服上的云雁绣纹在朝阳下泛起冷漠的光泽。他再次转身,居高临下地站定,朗声说道:“尔等虽无法亲睹试卷,本府亦知尔等求学上进之心。也罢!”
他话锋一转,带着一种“已是格外开恩”的倨傲:“遵循朝廷定例,解试后,府衙当于下月,刊印解试前十名考生的经义、策论文章,以正士风,以示公平!你等各买一本书册,好好学习揣摩就是,更于尔等前途有益!”
程万里的话,表面上滴水不漏,完全合乎规制与惯例。
然而,台下数千秀才的心却沉得更深了。
刊印?
那不过是官样文章罢了!下月?迟了太久,那时再看高衙内的文章,定是已经狸猫换太子,成了官方认可的“真才实学”!
就在这时,那幽灵般的声音再一次从沸腾的人群中猛然穿透出来,这次带着更加明显的嘲讽与戏谑:
“哟——!程大人此言甚是!是我等一时激愤,失礼了!”
声音一顿,随即拔高:
“既是如此,在下斗胆,请高衙内即刻将您那篇经义策论当场背诵出来,与我等分享一下您的盖世文采!亚元郎大度,想必定不会拒绝吧?”
这一番话,简直比指着鼻子骂“你作弊”还要辛辣阴毒,句句在理,句句诛心。
众秀才听得目瞪口呆,随即哄堂大笑,夹杂着喝彩声:
“有理!高公子背出来听听!”
“是啊亚元郎,让我等也洗洗耳朵!”
……
无数的目光汇聚在高衙内身上,那目光里有促狭,有审视,有赤裸裸的嘲笑。
高衙内脸色由红转白,又由白转青,他哪里背得出?真当众背,不出三句必然露馅!
“唰!”
他猛地一甩,将手中的湘妃竹泥金折扇用力打开,干笑起来:“哈哈……那……那篇经义策论嘛……唉,太长,太长,考完试脑子都糊成一团浆糊了,哪里还能记得住其中详细词句?”
“哗——”
几乎所有秀才都忍不住出了一阵巨大的、充满了极端不屑和鄙夷的嘘声!
什么?忘记了?!
谁忘记了?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!
七天之久的解试大考,哪一个考生不是殚精竭虑,岂能说忘就忘?尤其是那等自认为答得极好的得意之作,更是珍若拱璧,恨不能逢人便讲!
高衙内这句“记不得了”,在此刻所有同考的秀才耳中听来,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最佳注脚!
那个幽灵般的声音如同抓住了猎物的七寸,这次声调更高:“哎呀呀!亚元郎果然与众不同!那……开考日所作的那五言八韵试帖诗呢?区区一诗,不过四句二十字罢了,烦请亚元背诵出来,让我等也学习品鉴一番?”
这一招,狠辣至极!如同一个精巧的死局,彻底将高衙内逼到了悬崖边缘。
刹那间,整个贡院前广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。
所有人的目光,就像无数条无形的绳索,再次死死地捆在高衙内身上。
三千多道视线聚焦,等待着。
风吹过,卷起一片纸屑,打着旋儿飘落。
一五言诗,二十个字!他若再敢说一声“记不得了”,恐怕连贩夫走卒都要笑掉大牙,唾他一脸!
高衙内那一张原本涂满脂粉的脸,瞬间涨得如同煮熟的虾公!
耻辱!前所未有的耻辱!比当日在“三堂南号”考棚里那场“意外”还要来得猛烈千万倍!
有人大声嘲弄道:“又‘记不得了’?我们的亚元高公子,您这记性,莫不是让流觞院给勾走了魂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