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知道季津说的没错,倘若张渊只是他一眼相中选来拍戏的演员,倘若这件事发生几个月以前。即便碍于社会准则和礼貌不会表露出来,他当然会在心里因为少了个麻烦而暗自窃喜。那不是个好人,那只是个麻烦。这一点毫无疑问,对他是这样,对张渊更是这样。只是……只是……他仅仅只是离死亡太近了,近到任何有关生命离去的消息都让他无法抑制地联想到自己身上。胃里的绞痛越发清晰起来,担心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呻吟出声,季苇一不等季津说完话,低低抛下一句“知道了”就挂断电话。张渊察觉到自己拢住的手指失了力气,略一放松,手机就直直掉在枕头上。转过脸来的时候,季苇一的脸已经因为疼痛呈现出黯淡的青白色。上牙咬着下嘴唇,深深嵌进肉里。“哪里痛?”张渊急忙去摸他的心口,伸手要去够床头的呼叫铃。“别。”季苇一猛然拽住他的袖子,埋在皮肉里的滞留针在血管里被牵动,瞬间爆发出的疼痛让他整个人蜷缩起来。“嘶——”张渊连忙捧住他的手,针头埋在里面,他不敢碰,只好来来回回捋着季苇一颤抖的指尖:“别急,别急。”又去掰季苇一的下巴:“不要咬。”手上的疼痛沿着血管往上攀,加上水肿,半边手臂都跟着颤抖。胃一痛,心脏也跟着不舒服,叠加起来,嘴唇上的痛倒真的算不了什么。被强按着下巴把下唇松开,季苇一才发觉有丝丝缕缕的血液渗出来流进嘴里。张渊用拇指指腹擦了擦,指纹摩擦伤口,血液在季苇一失色的唇上晕染开来,反而让季苇一看起来添了几分气色。张渊下意识一再描摹,忽然凑上去轻轻吮吸他的下唇。酸痒取代刺痛,季苇一上牙磕在张渊嘴唇上。分开时,张渊唇上也沾了血。抿起嘴舔去血渍,他冲季苇一笑了笑:“咬我可以。”明知道以这种方式哄他开心,大概已经是张渊能想到最直接的办法。季苇一努力牵了牵嘴角,来自身心的双重重负最终还是没能让他弯起一个向上的弧度。只比了个口型:“又不是属狗的。”不知道到底是在说自己还是说他,张渊继续按摩他的手指,觉得好像怎么也搓不热似的,就凑过去把季苇一的手贴在自己脖子上,用动脉的温度暖着。感觉热起来一点才问:“发生什么了?”看季苇一的反应,季津应该没发现他在医院,而是别的什么事情。季苇一把被子底下的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搭在胃上,用力向下压:“没什么,催我回家呢。”张渊试图安慰他:“好起来,就能回家。”“张渊。”季苇一叫了他一声,看着对方抬起来的黑漆漆的眼睛,涌到嗓子眼的话又卡住。“怎么了?”张渊把手搭在他的额头上。季苇一轻轻摇了摇头,把脸往张渊那侧倾:“没事,我就是有点累。”他明知道迟早要说,却又犹豫着不敢说。他希望过去的阴影不会笼罩在张渊头顶,可死亡如果轻飘飘地揭过,难免令他他感到恐惧。所以怕张渊难过,又怕张渊不难过。而张渊只是挪到床沿上把他揽在怀里,手伸进被子下面,钻进他的手掌和胃部之间,把湿冷隔绝开来。季苇一极力掩饰的病灶就这样暴露在张渊的温柔之下,他偏头吻了吻病人的额角:“累就休息。”季苇一把头枕在张渊肩头上,人体拱起的高度并没有比病床的弧度更利于减轻呼吸的负担。但是整个人被包裹在怀里,体温让他感觉到安心。绞做一团的胃在有规律的按摩下逐渐舒展,血腥味散去之后,喉根处残留着淡淡的苦涩。“张渊。”季苇一浅色的瞳仁转动,近在咫尺,张渊黑漆漆的眼睛里映入他的影子。“我打听到了你父亲的消息。”听到“父亲“二字,张渊抱着季苇一的手臂并未放松,手掌仍在有节奏的按摩着,垂下眼睛看着季苇一手背上的输液管。今天已经打了不少药进去,被胶带固定住的皮肤周围隐约泛着青,代谢功能下降,手背很容易肿。他没接季苇一的话茬,隔了几秒钟,忽然抬头:“吊瓶空了。”下一刻把季苇一放回床上掖被角按铃叫护士一气呵成,等季苇一因为缺氧而反应迟缓的大脑追上他的动作,护士都已经推着小车进屋来了。国际部病房的响应未免太快呢……如此生硬的转移话题居然就这么成功了。怎么氪金还会影响谈心的氛围。张渊甚至像小学里会举手打小报告的讨厌同学一样认真告状:“他刚刚碰到留置针了,很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