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……你从哪儿来?”德才壮着胆子问。
“就在那边。”女子抬手往林子深处指了指,“我娘家是李家集的,前儿个回婆家,路过这儿掉水里了……”她说着,眼圈红了,有泪珠从眼角滚下来,滴在衣襟上,却没留下一点湿痕。
德才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这才想起,林子里是有条小河,前阵子下大雨涨水,淹死过一个回娘家的媳妇,听说是李家集的,就姓蓝。
他吓得魂飞魄散,猛地往后一缩,差点又摔倒:“你……你是蓝家妹子?”
女子点点头,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的笑:“大哥认得我?”
“不……不认得,听……听说过。”德才的牙齿开始打颤,“你……你别找我,我没害你啊!”
“我不找你报仇。”蓝氏轻轻叹了口气,“我就是想找个人,把我身上的镯子捎给我娘。”她说着,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银镯子,递了过来。那镯子在火光下泛着冷光,看着沉甸甸的。
德才哪敢接,连连摆手:“妹子,我……我明天一早就去李家集,给你娘捎个信,让她来接你……”
“来不及了。”蓝氏的声音更低了,“我娘病着,见不到镯子,她不放心。”她往前又递了递,“大哥,求你了,就当行行好。”
德才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,心里天人交战。他怕得要死,可又觉得这女子实在可怜。犹豫了半天,他终于鼓起勇气,伸出哆嗦的手,接过了那只镯子。
镯子入手冰凉,像是一块冰疙瘩,冻得他手指麻。
“谢谢你,大哥。”蓝氏笑了,这次的笑容里多了点暖意,“你顺着西边的那颗亮星走,就能出去了。记住,别回头。”
说完,她身子轻轻一晃,像是被风吹了一下,竟慢慢变得透明,最后化作一缕青烟,消散在夜色里。
德才愣在原地,手里还攥着那只冰凉的镯子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反应过来,赶紧抬头往西看。果然,有颗星星特别亮,像只眼睛似的,在云缝里闪着光。
他不敢耽搁,挑起担子,按照蓝氏说的,朝着那颗亮星的方向走。这次走得异常顺利,脚下的路仿佛一下子清晰起来,那些眼熟的石头、树木都不见了,风声也好像小了许多。
他一路不敢回头,只顾闷头往前走。走了约莫半个时辰,眼前忽然亮堂起来——他竟走出了黑风口,前面就是通往赵家坳的大路!
路边有户人家还亮着灯,德才像是看到了救星,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,“砰砰”砸门。门开了,是个老汉,见他满脸是血,吓了一跳: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
“我是赵家坳的赵德才!”德才喘着粗气,“大爷,我……我刚才在黑风口……”
老汉一听,赶紧把他拉进屋,给他倒了碗热水。德才喝了水,才慢慢缓过劲来,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。老汉听完,咂咂嘴:“你这是遇上好鬼了。那蓝家妹子死得冤,家里还有个老娘病着,心里放不下呢。”
德才这才想起手里的镯子,赶紧掏出来。借着油灯的光,他看清那镯子上刻着朵兰花,做工很精巧。
“这镯子你可得好好收着。”老汉说,“明天一早,你就去李家集找她娘,把镯子交了,也了了她的心愿。”
第二天一早,德才谢过老汉,没先回家,径直去了李家集。打听着找到蓝家,见到了蓝氏的老娘。老太太果然病着,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。
德才把镯子递过去,又把夜里的事说了。老太太捧着镯子,老泪纵横:“我闺女……我闺女就是放不下我啊……”
原来,蓝氏出嫁前,这镯子是她娘给她的陪嫁,她总说,等将来有了闲钱,就把镯子赎回来给娘养老。没想到……
老太太留德才吃了饭,又塞给他一包点心,千恩万谢。德才推辞不过,收下点心,心里却沉甸甸的。
回赵家坳的路上,德才走得很慢。他想起黑风口的月光,想起那“啪嗒”的脚步声,想起蓝氏凄然的笑,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
到家时,王氏正坐在门槛上抹眼泪,见他回来,一下子扑过来,又是哭又是骂:“你个杀千刀的!吓死我了!我还以为你……”
德才抱着婆娘,拍着她的背:“别哭了,我这不是回来了吗?”
晚上,王氏给他伤口上了药,又问他夜里的事。德才把经过说了,只是没提蓝氏的样子,怕吓着她。王氏听完,唏嘘半天:“那蓝家妹子真是个孝顺孩子。”
从那以后,德才再也不敢夜里走黑风口了。每年清明,他都会挑着些纸钱、点心,去黑风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烧了,算是给蓝氏的。
村里人听说了他的事,都说他是遇上了善鬼指路。也有人说,鬼打墙其实是人心慌了神,自己吓自己。可德才知道,那晚的事是真的,那只冰凉的银镯子,还有蓝氏那双含泪的眼睛,都清清楚楚地刻在他心里。
后来,黑风口的路重新修了,绕开了那片林子,再没人在那儿遇上过鬼打墙。只是偶尔有赶夜路的人,会远远看见林子里有团淡淡的蓝光,像个提着灯笼的女子,在树下站一会儿,又慢慢隐去。
人们都说,那时蓝氏还在等,等她娘在那边跟她团聚呢。而赵德才每次路过那片林子,都会放慢脚步,朝着深处望一眼,心里默默说一句:“蓝家妹子,都好着呢。”
风穿过新修的路,呜呜地响,却再没了从前的哀怨,倒像是谁在轻轻叹息,带着点释然,也带着点念想。就像这世间的事,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,哪怕阴阳相隔,也断不了那份最真的情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