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阿砚啊,"爹叹了口气,把书合上,"咱不能要张家的钱,也不能认这门亲。活人跟死人结亲,自古就没听说过有好下场的。"
阿砚没说话,走到窗边推开窗。月光白花花的洒在院里,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张牙舞爪地趴在地上,像张巨大的网。
过了几日,村里开始传出闲话。有人说看见晚娘的鬼魂在坟地附近哭,有人说张家夜里总听见女人的笑声。王二婶来串门,压低声音说:"阿砚,你可别往心里去,那些都是瞎说的。"可她说话的时候,眼睛一直瞟着墙角,像是怕有什么东西躲在那儿。
入秋那天,张老栓突然来了,脸色青得像块老瓦。他一进门就往炕边坐,手不停地抖:"阿砚,晚娘她。。。。。。她显灵了。"
原来昨夜张家院里的石榴树突然开了花,红艳艳的开了一树,花瓣上还挂着露水。张婆子去摘的时候,看见花瓣上沾着根长,黑得像墨,缠在指尖解不开。
"刘半仙说。。。。。。说她嫌孤单,"张老栓的声音带着哭腔,"让你。。。。。。让你去坟前多陪陪她。"
阿砚的心沉了下去。他想起那些噩梦,想起夜里莫名响起的脚步声,想起张婆子冰凉的手。他攥紧拳头,指节泛白:"叔,我是活人,我有我的日子要过。"
"可你签了阴婚契啊!"张老栓突然喊起来,"那契书上写着呢,你生是晚娘的人,死是晚娘的鬼!你想反悔不成?"
阿砚看着他通红的眼睛,突然觉得陌生。那个小时候总塞给他糖吃的张叔,怎么变成这样了?他转身从床底掏出瓦罐,把银子倒在桌上:"这钱我不要了,契书。。。。。。就当没签过。"
"你说什么?"张婆子不知何时跟了进来,指着阿砚的鼻子骂,"你个没良心的!晚娘生前待你多好,现在让你陪她说说话都不肯?你是不是嫌她是个死人,配不上你这未来的状元郎?"
"我不是这个意思。。。。。。"
"那你是什么意思?"张婆子越骂越激动,突然往地上一坐,拍着大腿哭起来,"我的晚娘啊,你怎么这么命苦啊!死了都没人疼啊。。。。。。"
阿砚的爹在里屋咳得震天响,他慌忙进去拍背,看见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。张老栓夫妇还在外面哭闹,声音像把钝刀子,一下下割着他的耳朵。
那天晚上,阿砚翻来覆去睡不着。他听见院门外有脚步声,轻轻的,像光着脚踩在地上。他想起晚娘小时候总爱光着脚在院里跑,张婆子追在后面喊"小心扎着脚"。他披了件衣裳出去,月光下,院门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影子,穿着红衣裳,梳着双环髻。
"阿砚。"那声音软软的,像浸在水里的棉花。
阿砚的腿像灌了铅,动弹不得。他看见那影子慢慢转过身,脸上蒙着层白纱,纱后面的眼睛亮得吓人。
"我知道你不想娶我,"影子往前走了两步,红裙扫过地面,没带起一点尘土,"可那契书是你自愿签的,朱砂印还在呢。"
"晚娘,你。。。。。。"
"我在底下好冷啊,"影子的声音开始颤,"他们都欺负我,说我是没人要的孤魂野鬼。阿砚,你就陪陪我吧,就像小时候那样,听我说说话。"
阿砚想起小时候,晚娘总爱坐在桃树下,听他念书。她会把花瓣夹在书页里,说"这样书就有香味了"。有一次他被村里的孩子欺负,是晚娘拿着桑叉把人赶跑,自己的胳膊却被划了道口子,流的血滴在地上,像朵小小的桃花。
"我。。。。。。我去看你。"阿砚听见自己说。
影子笑了,白纱后面露出点弯弯的嘴角:"我就知道你最好了。"说完,那影子就像烟一样散了,风里飘来阵淡淡的桃花香。
从那以后,阿砚每隔几天就去坟地。他会带着自己写的字,坐在墓碑旁念给晚娘听。有时念着念着就睡着了,梦里总能看见晚娘坐在桃树下,手里拿着本夹满花瓣的书。
张老栓夫妇见他去得多了,脸色也好看起来,时常送些吃的过来。村里的闲话渐渐少了,王二婶还说:"阿砚真是个重情义的,晚娘没白疼他。"
冬至那天,阿砚去上坟,看见坟前摆着双新做的布鞋,针脚密密的,鞋面上绣着朵桃花。他认得,那是晚娘生前最喜欢的样式。他把鞋揣进怀里,感觉暖暖的,像还带着人的体温。
夜里他做了个好梦,梦见自己考中了状元,骑着高头大马回柳溪村。晚娘穿着红嫁衣站在村口,桃花落在她头上,像撒了把粉星星。他下马去牵她的手,她的手暖暖的,不像梦里那么凉。
开春的时候,阿砚的爹病好了些,能拄着拐杖出门了。父子俩坐在院里晒太阳,爹摸着那本《春秋》说:"阿砚,去京城吧,别惦记家里。"
阿砚望着院墙外的桃花,心里像揣着块暖玉。他知道,不管他走多远,总会有人在桃树下等他,听他念书,看他把花瓣夹进书页里。
他收拾行李的时候,把那双布鞋和阴婚契一起放进了包袱。契书上的朱砂印还红得亮,像朵永不凋谢的桃花。他想,等他从京城回来,就把这契书烧了,跟晚娘说,他回来了,再也不离开了。
牛车驶出柳溪村的时候,阿砚回头望了一眼。桃树林在风里摇摇晃晃,像片粉色的海。他仿佛看见晚娘站在村口,红裙飘飘,正在对他笑呢。
风里传来淡淡的桃花香,阿砚摸了摸怀里的布鞋,嘴角忍不住往上扬。这世上的事,谁说得准呢?活着的人有活着的念想,死去的人有死去的牵挂,只要心里记着,隔着阴阳又算得了什么。
他握紧缰绳,牛车碾过路上的石子,出咯吱咯吱的响声,像慢悠悠的歌。路还长着呢,可他知道,不管走到哪里,总有个地方,有个人,在等着他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