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都沉默了。凉棚下的紫穗藤被夜风吹得沙沙响,像在替他们应和。丫蛋端着新煮的药茶过来,见气氛凝重,轻声道:“林大哥,你们要走?”
林恩灿摸了摸她的头,就像当年她还是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时那样:“去做件该做的事。做完了,说不定还会回来。”
“嗯!”丫蛋用力点头,把药茶往他手里塞,“这是用新采的凝神草煮的,路上喝,能定心神。”
小石头扛着弓箭走来,身后跟着几个半大的少年:“林师父,我们跟你们一起去!”
林恩烨摇了摇头,剑穗上的海贝在月光下闪着清辉:“你们的战场在这里,守好落霞谷,就是最大的本事。”
那晚,他们没再多说。林恩灿把礁石上拓的画留给了孩子们,画里五人围坐的火堆旁,添了无数个小小的身影;林恩烨将那柄陪他走过东海的剑,留在了铁匠铺,剑鞘上刻着“落霞”二字;灵澈把新识的海草药方写在竹卷上,压在药箱最上层;灵骁给周铁的新斧头刻了道灵纹,说能劈山裂石;灵昀把那枚莹光流转的贝壳挂在了老槐树上,说风一吹,就知道他们在想谷里的事。
天未亮时,五人背着简单的行囊,站在谷口。周铁带着众人来送,孩子们手里拿着连夜编好的贝壳风铃,一串接一串,在晨风中叮当作响。
“记得常回来看我们!”灵昀教过的小药童举着贝壳,声音脆生生的。
林恩灿回头望了一眼,落霞谷的炊烟正从各家屋顶升起,老槐树的新绿在晨光里泛着光,灵泉的水映着初升的朝阳,像铺满了碎金。他笑着挥了挥手,转身与林恩烨并肩,踏上了通往北荒的路。
海风的咸腥早已被谷里的草木香冲淡,可他们知道,落霞谷的暖,会像灵仙魂火的余温,一直焐在心底。前路或许有刀光剑影,有残魂戾气,但只要想起谷里的灯火,想起那些等待的身影,就敢踏碎万里荆棘。
因为有些告别,不是结束,是为了让更多地方,能像落霞谷一样,有炊烟,有欢笑,有代代相传的温暖。就像那三千灵仙的残魂,纵然燃烧成火,也是为了守护人间的安宁。
风穿过谷口,老槐树上的贝壳风铃轻轻晃动,莹光流转间,像落霞谷的星子,一路追着他们远去的方向。
北荒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,卷起漫天黄沙,打在五人身上如同细针。林恩灿用灵力护住周身,望着远处被魔气浸染得黑的山峦,眉头微蹙:“那行脚商说,灵仙魂火在断魂崖?”
林恩烨剑穗上的海贝被风吹得乱响,他握紧长剑,剑身映出天际的灰云:“断魂崖正是当年仙魔大战的主战场,三千灵仙便是在那里结阵自爆,才逼退了魔主。”
灵澈从药箱里取出几片御寒的灵叶,分给众人:“此地怨气极重,寻常修士进来怕是要心神失守。你们看那些枯骨,都保持着挥剑的姿态。”
脚下的黄沙里,不时能踢到半截锈剑或破碎的战甲。林牧蹲下身,捡起一块沾着黑血的骨片,指尖凝起丹火轻轻灼烧,骨片上竟浮现出淡淡的符文:“是‘锁魂阵’的痕迹。这些灵仙的魂魄不是自然消散,是被人用阵法强行锁住,才会在死后万年仍凝聚成火。”
“谁会这么做?”灵昀攥紧了手里的贝壳风铃,海风带来的暖意在此刻荡然无存,“三千灵仙为护人间而死,为何还要受此折磨?”
灵骁扛着斧头劈开前方的荆棘,铁木柄上“劈柴,也劈风雨”的刻字在风沙中闪着微光:“管他是谁,敢对这些英雄下手,老子一斧头劈了他!”
越往断魂崖深处走,空气中的戾气越重。黄沙里开始浮现出扭曲的魂影,有的嘶吼着冲向五人,被林恩烨的剑光斩碎;有的蜷缩在地,出呜咽般的哀鸣,灵澈便洒下安神的药粉,让它们暂时安宁。
行至一处断裂的石桥前,林恩灿忽然停住脚步。桥对岸的崖壁上,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刻痕,细看竟是无数修士的名字。最上方刻着四个苍劲的大字——“以身殉道”。
“这些都是……”灵昀的声音有些颤。
“应该是那三千灵仙的名字。”林恩灿踏上石桥,每一步都踩得石桥咯吱作响,“你们看名字旁边的小字,‘星罗门弟子’、‘青云宗长老’……竟是集齐了当年七大仙门的精英。”
林牧指着崖壁角落一处模糊的刻痕,那里刻着一个“玄”字,旁边还有半道剑痕:“这剑痕……和林恩烨剑穗上的灵纹很像。”
林恩烨凑近细看,瞳孔骤然收缩:“是我师门的‘裂天剑’留下的痕迹!我师父当年说,他的师兄们都在仙魔大战中失踪了……”
话音未落,断魂崖深处突然爆出一团赤红的火焰,冲天而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,无数残魂在火中痛苦地翻滚,出撕心裂肺的惨叫。
“是灵仙魂火!”林恩灿身形一闪,率先冲过石桥,“它在燃烧!”
崖顶的平台上,那团魂火足有十丈高,火焰中心隐约能看到一个巨大的虚影,似人似魔,正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残魂。平台边缘,立着一块残破的石碑,上面刻着几行褪色的字迹:
“魔主虽退,残念未消,附于三千英魂之上,待万年怨气满时,化身为‘噬魂魔’,再临人间……”
“原来如此!”灵澈恍然大悟,声音因愤怒而紧,“当年有人现,魔主的一缕残念附在了战死的灵仙魂魄上,若放任其滋生,迟早会酿成大祸。所以才设下锁魂阵,用灵仙自身的正气压制魔气,再以残魂为薪,燃魂火炼化魔念!”
魂火中的虚影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话,猛地转过头,露出一张布满獠牙的脸,声音如同无数人在同时嘶吼:“区区凡人,也敢窥破天机!待我吞噬完这些残魂,便让世间再无落霞谷,再无你们守护的一切!”
林恩烨长剑出鞘,剑光如练直刺魂火:“我师父的师兄们,岂容你亵渎!”
灵仙魂火剧烈翻涌,无数残魂从火中冲出,却在靠近林恩烨时骤然停顿——那些残魂的眉心,竟都有一点微弱的莹光,与林恩烨剑穗上的海贝遥相呼应。
“是他们的执念!”林恩灿祭出随身携带的星果木杖,杖端绽放出柔和的光芒,“他们还在守护着什么!”
林牧突然想起了什么,从怀里掏出一块在石桥下捡到的碎玉,玉上刻着“护人间,护苍生”六个字:“是守护的执念!这才是压制魔气的关键!锁魂阵不是折磨,是让他们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守护!”
灵昀将贝壳风铃高高举起,海风仿佛顺着风铃涌入此地,带着落霞谷的草木香,轻轻拂过那些痛苦的残魂:“你们看,人间还在,你们守护的一切都还在!”
奇特的一幕生了。原本痛苦嘶吼的残魂,在听到风铃的声音、看到星果木杖的光芒后,渐渐平静下来。它们不再被魂火吞噬,反而化作点点星光,汇入魂火中心的魔影之中。
魔影出凄厉的惨叫,在星光的净化下一点点消散。灵仙魂火的颜色渐渐从赤红转为金黄,最终化作一枚温润的玉牌,落在林恩灿手中。玉牌上,“以身殉道”四个大字熠熠生辉。
风沙停了。断魂崖上的刻痕在阳光下清晰无比,那些名字仿佛都活了过来,在风中轻轻低语。
林恩烨抚摸着崖壁上的剑痕,轻声道:“师父,师兄们没有白死。”
灵澈望着远处重获生机的山峦,笑道:“他们以残魂为火,烧尽了最后的魔气,这才是真正的以身殉道。”
林牧把玉牌收好:“这玉牌是三千灵仙的执念所化,该找个地方好好供奉。”
灵骁扛起斧头,转身往回走:“走吧,该回家了。落霞谷的星果,该熟了。”
灵昀的风铃在风中叮当作响,这一次,铃声里不仅有落霞谷的暖,还有断魂崖上的光。
五人并肩走下断魂崖,身后的刻痕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,像无数双守护的眼睛,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,望着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人间。
原来所谓寻找,从来不是为了揭开仇恨,而是为了读懂那些沉默的守护。就像这三千灵仙,纵然魂火燃烧万年,初心从未改变——护人间安宁,守苍生喜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