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恩灿只是笑了笑,转身又去翻检新采的草药——他想着,得赶在秋雨来临前,再多炼些丹药才是。而那些铜钱与米粮,后来果然化作了修缮堤坝的石料、冬日赈济的棉衣,在看不见的地方,继续暖着这片土地上的人。
国库司的官吏捧着回执,对着林恩灿深深一揖,恭敬行礼:“臣国库司主事,拜见陛下。”
林恩灿正俯身整理草药,闻言直起身,抬手示意:“免礼。钱米入国库,本就是分内之事,不必多礼。”
主事起身时,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药谱,纸页上满是批注,边角还沾着草药的碎屑,与宫中御案上的奏章截然不同。他躬身道:“陛下以炼丹所得充国库,臣在入库时已核查清楚,数目分毫不差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语气愈恭敬,“百姓们说,用米粮换丹药时,只当是给先生的酬劳,竟不知是入国库,这份心意,臣替户部谢过陛下体恤。”
林恩灿拿起一株晒干的紫苏,淡淡道:“百姓的心意,朕记下了。这些钱米能化作赈灾的粮、修堤的石,才是真用处。你回去吧,转告户部,按需调度即可。”
主事再揖:“臣遵旨。陛下炼丹辛苦,还望保重龙体。”说罢,捧着回执缓缓退下,走出药庐时,回望见那抹青布身影又埋于草药间,晨光落在他肩头,竟比宫中的龙袍更显沉稳。
人群里,一个常去镇上赶集的老汉眯着眼打量着国库司主事的官服,忽然“呀”地一声低呼,拉着身边人嘀咕:“那衣裳……是京城来的官爷!上次在县太爷府里见过同款补子,说是管国库的大官!”
这话像投入水面的石子,瞬间在百姓中漾开涟漪。
“能让国库司的人亲自来取东西……林先生到底是啥身份?”
“可不是嘛,寻常郎中哪有这本事,连国库都能调动!”
“难怪他炼丹收钱米却从不私藏,原来是……”有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,眼神里闪过一丝敬畏。
人群后排,王二抱着刚换来的丹药,忽然想起林恩灿给娘扎针时,指尖稳得像山;想起他说“钱米要回哺百姓”时,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分量。他挠了挠头,咧开嘴笑:“管他是啥大人物,能给咱治病、替咱着想,就是好官!”
这话一出,百姓们纷纷点头。是呀,不管身份多显赫,肯蹲在泥地上给人瞧病,肯把辛苦钱充作公用,这样的人,值得信,值得敬。
阳光穿过药庐的窗棂,照在林恩灿专注碾药的手上,也照在百姓们渐渐平和的脸上。身份的谜团或许还在,但那份藏在药香里的暖意,早已比任何头衔都更让人踏实。
“要不……咱们悄悄跟着看看?”有人提议,眼里闪着好奇的光。
这话一出,不少人都动了心。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自告奋勇:“我们去,脚程快,保证不被现。”
林恩灿送国库司的人出门时,眼角余光瞥见墙角缩着个小脑袋——是王二家的小子,正扒着柴禾垛偷看。他心里好笑,却没点破,转身往药庐后园走,那里种着些草药,他每日都要去浇浇水。
几个跟踪的小伙子猫着腰,躲在树后张望。只见林恩灿摘下草帽,露出额角一道浅浅的疤痕——那是上次为救个落水娃撞的。他拿起水壶,蹲在田埂上给草药浇水,动作慢悠悠的,像个普通的庄稼人。
忽然,远处传来马蹄声,是县里的捕头带着人来了,嚷嚷着要抓“冒充官爷行骗的江湖郎中”。小伙子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正想冲出去,却见林恩灿直起身,从怀里掏出块腰牌,往捕头面前一亮。
捕头看清腰牌上的龙纹,“噗通”一声就跪下了,身后的差役们也跟着磕头,大气不敢出。林恩灿淡淡道:“我与百姓交易,自愿公平,何来行骗?”
躲在树后的小伙子们这下看傻了——那腰牌,上次在府衙供桌上见过仿品,是皇家专用的“御赐通行牌”!
等捕头灰溜溜走了,林恩灿似有感应,朝树后看了一眼,扬了扬手里的水壶:“要吃瓜吗?后园种的脆瓜熟了。”
小伙子们你推我搡走出来,脸红得像熟透的瓜。其中一个挠着头笑:“林先生,您……您真是大人物啊?”
林恩灿递给他们每人一块脆瓜,笑道:“我就是个种药的,只是偶尔能调动些方便罢了。”阳光落在他脸上,那道疤痕在笑纹里若隐若现,竟比任何勋章都动人。
小伙子们啃着瓜,忽然觉得,不管林先生是啥身份,能和他们一起吃瓜、一起在田埂上晒太阳,就比啥都强。至于身份谜团?下次再跟着看便是,反正日子还长着呢。
小伙子们啃着脆瓜,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滴。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问:“林先生,那捕头见了您的腰牌咋吓成那样?您是不是宫里来的?”
林恩灿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瓜汁,指着园子里的草药笑道:“你看这紫苏,既能当菜吃,又能入药,到了秋天还能收籽。它就是紫苏,不会因为有人把它当宝贝就变成灵芝,也不会因为长在野地里就不是好东西。”
这话听得小伙子们一愣一愣的。王二家的小子突然跳起来:“我懂了!林先生您就像这紫苏,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咱村头,都是能帮人的好先生!”
林恩灿被他逗笑了,揉了揉他的脑袋:“这比喻不错。”
正说着,远处传来牛车轱辘声,是村里的张大娘拉着一车新收的绿豆路过,看见他们就喊:“林先生,上次您给的方子真管用,俺家老头子不咳嗽了,给您送点绿豆尝尝!”
“大娘客气啥,放这儿吧,回头我煮绿豆汤,大家一起喝。”林恩灿接过麻袋,掂量了掂量,“晚上来药庐,我给你们熬绿豆沙。”
“好嘞!”张大娘乐呵呵地走了。
小伙子们看着这一幕,忽然觉得刚才的疑惑都没了意思。管他是不是宫里来的,能给张大娘开方子、能和他们一起啃脆瓜、能熬绿豆沙的,就是他们认识的林先生。
夕阳把药庐的影子拉得老长,林恩灿蹲在园子里翻土,准备种新的草药。小伙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村里的新鲜事,偶尔帮着递把锄头、浇点水。风里飘着草药和泥土的香,还有绿豆的清甜味,日子就像这园子里的草,普通,却透着股劲儿地往上长。
至于身份?谁在乎呢。反正他们知道,林先生就在这儿,就在这药庐里,就在他们身边。
那百姓是个走南闯北的货郎,见多识广,此刻正眯着眼打量林恩灿,手里的拨浪鼓都忘了摇。他忽然一拍大腿,声音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:“俺想起来了!你这眉眼、这气度,像极了京城里的那位!”
林恩灿手里的锄头顿了顿,泥土顺着锄刃滑落,他抬眼笑问:“像哪位?”
“就那位!”货郎往前凑了两步,压低声音,却难掩激动,“去年俺去京城送货,远远瞅见过陛下的銮驾,那龙椅上的人,眉眼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!尤其是这鼻梁,又挺又直,还有这说话的调子,慢悠悠却带着股劲儿……”
周围的百姓都愣了,你看我我看你,忽然有人小声接话:“难怪国库司的人对您毕恭毕敬……”
“还有皇家腰牌……”
“上次县太爷见了您,腿都软了……”
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漫开来,林恩灿却只是弯腰继续翻土,锄头入土的力度均匀,仿佛没听见。直到货郎又追问:“您真的是……?”
他才直起身,把锄头往田埂上一靠,拍了拍手上的泥:“像,不代表就是。”他指着园子里的野菊,“你看这野菊,开得跟御花园里的菊差不多,可它长在这儿,能治头痛;长在御花园,只能供人瞧。地方不同,用处也就不同。”
货郎挠挠头,似懂非懂。百姓们却忽然安静了——是啊,就算真像,又能怎样?他在这儿种药、治病、陪大家啃脆瓜,这就够了。
王二家的小子突然跑过来,递上一颗刚摘的野草莓:“林先生,不管你像谁,这草莓甜,你尝尝!”
林恩灿接过来,咬了一口,清甜的汁水漫开来。他看着眼前一张张真切的笑脸,眼里的光比京城的銮驾更暖:“好吃。”
至于像不像皇帝,像不像哪位大人物,在这口清甜里,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。
那货郎还想再问,却被旁边的张大娘拉了一把。张大娘朝他使个眼色,低声道:“管他像谁,能给咱治病、陪咱种庄稼的,就是好人。”
货郎愣了愣,看着林恩灿蹲在地里,手把手教王二家的小子辨认草药——“这是蒲公英,叶子锯齿状,根能消炎”,阳光落在他侧脸,那道救人时留下的疤痕被晒得微微红,哪有半分皇家的疏离?倒像邻家那个会帮人修农具的大哥。
货郎忽然笑了,摇起拨浪鼓,咚隆咚隆的声响里,他吆喝起来:“卖糖人咯——给孩子们捏个小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