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其是文强说话时条理清晰、偶尔还能接住谭威的调侃,常常让谭威恍惚间想起前世军校里的战友,那时大家一起训练、一起讨论战术,没有等级隔阂,只有纯粹的并肩情谊,这份熟悉的感觉,让谭威对文强多了几分莫名的亲近。
又一盘棋结束,文强没有急于重新再摆好,而是先转身对候在院外的亲卫吩咐道:
“去烧些热水来,泡一壶咱们刚从沙城运来的飞夜茶。”
他知道谭威处理公务时喜欢喝茶提神,如今难得清闲对弈,一杯热茶更能添几分雅致,亲卫应声而去,文强这才整理了一下衣摆,在谭威对面的石凳上坐下,动作从容不迫。
谭威在文强安排亲卫烧水时,便已率先落子,他依规执白棋,在棋盘的星位对角各放置了一颗棋子,开局简洁明了,依旧带着几分军人的干脆利落。
落子后他习惯性地抬头望向远处,目光恰好能越过院墙看到合卢寺的前院,那里挤满了前来祈福的善男信女,他们手里捧着香火,嘴里低声念叨着“愿天下太平”“无灾无难”,满脸都是对和平的期盼。
而视线收回,落在合卢寺后院,隐约能看到几位身着铠甲的参谋正围在一起,手指在地上比划着,高声议论着实时战事,言语中满是对战场的专注。
前院求和平、后院议战事,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景在同一座寺庙里同时上演,谭威看着这画面,忍不住在心里觉得有些滑稽,乱世之中,有人期盼安稳,有人则需扛起刀剑守护这份安稳,看似矛盾,却又无比真实。
“都督,该您落子了。”
文强的声音将谭威的思绪拉回棋盘,谭威回过神,低头看向棋盘,只见文强执黑棋已在边缘落子,形成了初步的围地之势。
他收敛心神,认真思考后落下一子,两人的对弈正式进入节奏。
起初谭威还能凭借着对棋路的大致理解与文强周旋,可随着棋局推进,到了中盘阶段,白棋的劣势渐渐显露出来,文强的黑棋步步紧逼,不断压缩白棋的空间,还巧妙地截断了白棋几条关键的连接路线,让谭威的棋子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。
谭威盯着棋盘,手指捏着棋子在指间反复摩挲,眉头微微皱起,他尝试着寻找突破口,可无论怎么落子,都像是陷入了文强早已布好的局里,根本无法扭转颓势。
最终他无奈地摇了摇头,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,苦笑道:
“罢了罢了,这局我认输。”
嘴上认输,他却故意摆出一副假意怒的模样,嗔怪道:
“你这小子,明知道我棋艺不如你,就不能让着我几分?非要赶尽杀绝,一点情面都不留。”
文强见谭威这般模样,忍不住笑了起来,语气却依旧恭敬:
“正因为您不介意属下据实应对,属下才敢全力以赴,若是刻意谦让,反而显得属下不敬,也辜负了您与属下对弈的心意。”
这番话说得既得体又真诚,既解释了自己不相让的原因,又暗赞了谭威的气度。
谭威听后,忍不住自嘲道:
“你倒是会说话,不过也确实是我棋艺太差,输了也心服口服。”
“都督不必过谦,并非您棋艺差,实在是属下有幸师从名师。”
文强轻声解释道,
“属下自幼便跟着
一位老棋师学棋,这位老棋师传承的是唐时翰林院棋待诏王半子的流派。说起王半子,都督或许有所耳闻,他曾在唐时多次大胜各路围棋高手,还着有《棋经详解》《王氏棋谱》等多部棋作,棋力更是达到了‘
九品棋士’中最高的‘入神’境界,属下不过是学到了他传承中的皮毛而已。”
谭威闻言,顿时沉默下来,他虽对古代围棋的流派与等级了解不多,但也能从“翰林院棋待诏”“入神境界”这些词汇中感受到王半子的棋艺高,更没想到文强竟有这样的棋艺传承。
他心里暗自感慨,文强不仅有文化、头脑机灵,在围棋上还有这般深厚的功底,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。
谭威不再关注对弈,握着棋子沉默了片刻,忽然抬手将棋子重重拍落在棋盘边缘,出“啪”的一声轻响。
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文强下意识地挺直身子,以为自己方才提及棋艺传承的话触碰到了什么不妥之处,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。
没等文强开口询问,谭威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:
“你在军中待过些时日,觉得军队什么时候军纪最坏?”
文强这才放下心来,原来都督并非动怒,只是在思考其他事务。
他定了定神,仔细回想过往经历,斟酌着答道:
“属下观察,战事期间军士们心里都绷着打仗的弦,知道稍有疏忽便可能丢了性命,也明白军纪是军队的根基,所以那时军纪最好,几乎没人敢违反规矩。反倒是战事结束后,军士们暂时没了作战任务,整日待在营中无所事事,闲得慌时最易生事,要么三五成群喝酒闹事,要么偷偷溜出营地惹是生非,军纪也随之松散下来。”
谭威听完缓缓点头,文强的回答与他的经验不谋而合,他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摩挲,忽然说道:
“既然如此,明日你去找秋景,让他采买一批围棋。圭圣军、独立军,还有黑虎营的沙城军,每队配备一幅,你算算一共需要多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