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小棠的鞋底碾过青石板时,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。
后巷的钟鸣已停,但掌心那道火线仍像根烧红的细针,扎着她的神经——体力正以肉眼可见的度流逝,膝盖沉得像灌了铅,可她反而加快了脚步。
老厨头最后看她的眼神在脑海里晃,像团将熄的灶火,可她不能停。
“容器”两个字在耳中嗡嗡作响。
从侯府后厨切冬瓜的小丫鬟,到御膳房代理掌事,她以为自己握住的是命运的刀柄,原来不过是被人攥着往火里送的手。
宫墙在月光下投下巨影,她拐过最后一道角门时,火线突然暴涨三寸,精准戳向一丛半人高的野蔷薇。
枝桠间露出半块褪色的朱漆匾额,“灶神祭坛”四个字被苔藓啃得只剩轮廓——这地方她听老太监们说过,早荒废了三十年,连御膳房采买都绕着走。
可此刻,野蔷薇下的泥土泛着湿润的黑,几株嫩绿的艾草从石缝里钻出来,像被谁特意浇过晨露。
苏小棠伸手推开半掩的木门,“吱呀”声惊起几只夜枭,扑棱棱掠过她头顶时,她看见祭坛中央立着座青铜鼎。
鼎身的纹路与她腰间铜牌如出一辙,那些她曾以为是普通云纹的刻痕,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。
她伸手触碰鼎壁,指尖刚贴上,记忆突然翻涌——老厨头说的那座燃烧的青铜鼎,鼎下那个与自己相似的身影,此刻竟与眼前的景象重叠。
“烫。”她倒抽冷气,缩回手时,腕间红绳突然崩断。
“小棠。”
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,带着三分调侃,七分沉肃。
苏小棠转身,月光正落在陆明渊肩头,他仍穿着常日的月白锦袍,腰间玉牌却不见了,换成块玄铁令牌——那是皇帝亲赐的“监国符”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她摸向腰间,才想起铜牌不知何时已烫得厉害,隔着布料都灼得皮肤红。
陆明渊走到她身侧,目光扫过青铜鼎,指尖在鼎沿轻轻一叩:“钟鸣三响时,我在军机处翻到本《郊祀志》。”他侧头看她,眼尾的笑纹淡得几乎看不见,“上面说,灶神祭坛的火种每百年现世一次,得之者可掌‘鼎中乾坤’。”
苏小棠心口一紧:“皇帝……”
“他召了玄真观三位国师,说要借‘火种之力’重塑朝纲。”陆明渊从袖中摸出张密报,火光映得字迹颤,“三日后,太和殿要举行‘火种传承大典’。”
祭坛外突然传来踹门声。
陈阿四的大嗓门跟着撞进来:“都给老子搜仔细了!活要见人,死要见……”话音戛然而止,他扒着门框探进半张脸,看见陆明渊时愣了愣,又瞪向苏小棠,“好啊你个苏代理掌事,放着御膳房的差事不做,跑这禁地里捣什么乱?”
“陈掌事。”陆明渊抬手,玄铁令牌在月光下一闪,“膳察司今日的差使,是防有人破坏火种。”他顿了顿,“听说你截了个伪装成僧侣的?”
陈阿四的脸瞬间涨红,粗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跳,从怀里掏出块黑的铜牌甩在石桌上:“那孙子藏得严实,要不是老子闻着他身上有焦糊味——跟你这块像吧?”他指了指苏小棠腰间,“不过是块废铁。”
苏小棠盯着那块铜牌,喉头紧。
老厨头说的“最后的容器”突然有了实感——或许这世上曾有过许多“容器”,只是大多如这块铜牌般,被火种烧得只剩残骸。
“退下。”陆明渊挥了挥手,陈阿四虽骂骂咧咧,到底踹了两脚门槛,带着人退到门外。
夜风卷着艾草香钻进祭坛,苏小棠摸向腰间的铜牌,这次没隔着布料。
滚烫的金属烙得她掌心红,可那火线却突然软下来,像只终于找到归处的倦鸟,顺着她的手腕爬到鼎口。
“它在等你。”陆明渊的声音很低,“但进去的话,可能再也出不来。”
苏小棠望着鼎中漆黑的膛,想起侯府后厨的灶膛。
那时她蹲在柴火堆旁,看灶火舔着锅底,总觉得那火是有生命的,会笑会闹会撒娇。
原来不是火有生命,是火在等——等一个能装下它的人。
她松开攥着铜牌的手。
青铜鼎突然出嗡鸣,像是久未开口的古钟。
苏小棠的铜牌“叮”地一声脱离手掌,悬浮在鼎口上方,蓝汪汪的光顺着纹路流淌,像要把月光都吸进去。
陆明渊伸手想拉她,却见她一步步走向鼎前。
“我得看看,”她回头,眼睛里映着鼎中跳动的光,“这火,到底要烧出什么。”
青铜鼎的嗡鸣裹着灼热气流灌进苏小棠耳中,她能听见自己脉搏在太阳穴里擂鼓般跳动。
铜牌悬浮的位置离鼎口不过三寸,蓝芒却像活了似的往她眉心钻,眼前的景物突然扭曲成一片火海——不是御膳房灶膛里的温和跃动,是翻涌着赤金与幽蓝的混沌之海,每一粒火星都烧得她皮肤生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