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轻响里,苏小棠的手指在信笺边缘反复摩挲,纸角被揉出极浅的褶皱。
陆明渊靠在车壁上,目光扫过她紧抿的唇线,伸手将案上烛火拨得更亮些:"可是方才那女子给的信?"
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将信笺摊开在膝头。
墨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"选择"二字像根细针,扎得她心口疼。"三公子看看这字迹。"她将信推过去,指尖触到他掌心时,忽然想起方才厅内陈阿四抹泪的背影——那抹藏在暴躁下的柔软,和这封信里颤抖的笔锋,竟有几分相似的钝感。
陆明渊接信的动作极轻,指节在纸背叩了叩:"云墨斋的洒金笺。"他抬眼时眉峰微挑,"江南名坊,三年前入了陆家暗桩名录。"
苏小棠的呼吸陡然一滞。
云墨斋她是知道的,天膳阁在江南采买香料时,曾通过他们代递过几次紧要账册。"所以这信"
"有人用陆家的纸,写了封给你的信。"陆明渊将信笺对着烛火,阴影里浮出几缕极细的金丝,"云墨斋的暗纹,连我都要凑近了才瞧得见。"他指尖划过"选择"二字,"写这信的人,要么是陆家暗桩里的老油子,要么"
话音未落,车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车夫掀开帘子,夜风裹着冷意灌进来:"三公子,膳察司的飞鸽传书到了。"
陆明渊接过竹筒的手一顿。
苏小棠看见他喉结动了动,这个惯常从容的人,竟在拆封时扯断了两根封绳。"江南。"他将信笺递给她时,指节泛着青白,"天膳阁第二据点,昨夜亥时遭袭。
阿福被人用刀柄砸中后颈,现在还没醒。"
苏小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阿福是她从侯府带出来的小厨役,去年跟着去江南筹建分阁时,还红着脸说要给她做碗酒酿圆子庆功。
她忽然想起方才金炉里腾起的火焰,想起信里"选择"二字——原来火种的热度还未散尽,江南的火已经烧起来了。
"反了他们!"车帘"哗啦"一声被掀开,陈阿四裹着股酒气挤进来,腰间的铜勺撞得车壁咚咚响,"老子带御林军杀过去,把那窝狼崽子连锅端了!"他红着眼瞪着陆明渊,"三公子给个准话,调五百精骑够不够?"
苏小棠伸手按住他抖的手腕。
陈阿四的手糙得像砂纸,却烫得惊人,像是揣了团烧红的炭。"陈掌事。"她仰头看他,"你当他们砸的是阿福的脑袋?"她指腹重重压在"第二据点"四个字上,"他们要的是我们慌慌张张往江南扑,露出京城的破绽。"
陈阿四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猛地抽回手,铜勺"当啷"掉在车板上,震得烛火直晃。"那你说怎么办?"他扯松领口,喉结上下滚动,"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天膳阁的招牌被人踩在泥里!"
"我去。"苏小棠将信笺折成极小的方块,塞进贴身的锦袋。
那里还收着《本味经》的封条,边角磨得柔软,像块暖玉。"我亲自去江南。"她转头看向陆明渊,"三公子帮我备辆普通的马车,带两个会武的暗卫。"
陆明渊忽然笑了,眼底却没有温度。
他屈指叩了叩案上的云墨斋信笺:"我让云墨斋的老周配合你。
那老头最会装糊涂,连我安的眼线都被他哄过三回。"
陈阿四突然蹲下来,捡起地上的铜勺。
他用袖子擦了擦勺面,金属在烛火下泛着钝光:"我给你备二十坛女儿红。"他声音闷得像敲鼓,"江南的厨子爱喝这个,你你混进去方便。"
苏小棠心口一热。
她想起陈阿四第一次带她进御膳房时,踹翻偷懒的小厨役后,偷偷塞给她半块桂花糕——原来他的暴躁底下,藏着最实在的热乎气。"好。"她应得干脆,"等我回来,咱们用那二十坛酒,炖锅最香的狮子头。"
夜更深了。
陆明渊的马车停在苏小棠院外时,月亮已经爬上东墙。
她下车时,怀里的锦袋轻轻装着《本味经》。
这经书她本想带在身边,可临到要走,又将它重新锁进了檀木匣。"万一我路上出什么岔子"她对着烛火封匣时,火星溅在封条上,像朵极小的花,"总不能让火种跟着我冒险。"
院外传来暗卫敲窗的暗号。
苏小棠最后看了眼案上的《火种分布图》——那是膳察司连夜画的,红笔圈着江南的位置,像团烧得正旺的火。
她将地图塞进袖中,转身吹灭了烛火。
黑暗里,她摸出陈阿四给的酒坛封条。
粗麻纸上还沾着酒渍,带着股清甜的香气。
她将封条别在鬓边,忽然想起江南最大的酒楼"望江楼"——那里的厨子总爱把酒坛封条当胸牌挂。
"出。"她对着窗外的夜色轻声说。
风掀起她的裙角,露出底下青布小袄的边角——那是方才让丫鬟赶制的厨娘衣裳,袖口还留着没拆干净的线头,扎得手腕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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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车再次驶入夜色时,苏小棠摸了摸鬓边的酒坛封条。
这一回,她要做颗埋进敌营的种子,等时机到了,便用最烈的火,烧出一片清明来。
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亮时,苏小棠的马车停在醉香楼后巷。
她掀起车帘,鼻尖先撞进股浓得化不开的油香气——是新炸的蟹壳黄混着熬了整夜的骨汤,这味道和京城御膳房的精致不同,带着市井的热辣烟火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