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五律。冰剑之约》
霜台孤月冷,北望意何深。
魄凝玄冰令,锋裂玉宇音。
宿约焚星志,寒仇铸剑心。
蓝影没重夜,苍茫起龙吟。
月上中天,清冷的银辉洒满王城最高的观星台。此地远离尘嚣,立于此处,仿佛伸手便可触及星辰,俯瞰之下,整个沉睡的南古国王城尽收眼底,万家灯火如散落的星子,在深沉的夜色里闪烁着微弱而温暖的光。
一道水蓝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在白玉栏杆旁,正是海兰。夜风比千机阁上更加凛冽,吹得她裙袂飞扬,如一朵绽放在绝壁的幽兰。她微微仰着头,目光并非投向璀璨的星河,而是执着地凝望着北方那片深邃无垠的黑暗。冰蓝色的眼眸深处,倒映着遥远天幕,没有一丝属于人间的暖意,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、近乎虚无的冰冷与苍茫。
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,沉稳而熟悉,踏碎了观星台上绝对的寂静。
云辰的身影出现在台阶顶端,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。他走到海兰身侧,同样望向北方,没有说话。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,夜风穿过这空隙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沉默如同无形的冰层,在两人之间蔓延、凝结。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,拉扯着紧绷的神经。
许久,海兰清冽的声音终于响起,如同冰珠坠落在玉盘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:“明日,我便启程。”她没有回头,目光依旧锁死在北方的黑暗里,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吸引着她,又或是在无声地召唤着她。
“嗯。”云辰的回应简短得近乎吝啬,只有一个音节。
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。风似乎更大了些,卷起海兰几缕散落在颊边的青丝,拂过她冰雕玉琢般的脸颊。
“云辰。”她忽然唤道,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,像是冰层下暗流的涌动。她缓缓抬起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,伸向北方深邃的夜空。修长如玉的指尖,一点纯粹的、近乎凝结的冰蓝色光芒骤然亮起。
那光芒迅在她指尖凝聚、塑形。寒气瞬间弥漫开来,周围的空气出细微的“咔嚓”声,无数肉眼可见的冰晶凭空凝结、飘落。呼吸间,一块约莫两指宽、三寸长的物件在她莹白的指尖成型。
那是一块令牌。通体由一种无法形容的、最极致的寒冰凝聚而成,剔透得仿佛不存在,却又散着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。令牌没有任何繁复的雕饰,只在中心位置,以最纯粹、最凌厉的意志,凝结着一柄微缩的剑形图案。那剑形笔直、狭长、双刃开锋,线条简单到了极致,却透着一股斩断因果、破灭万法的无上锋芒!仅仅是凝视,便感觉神魂都要被那无形的剑意割裂!
“认得么?”海兰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种奇异的飘忽感,像是在梦呓,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。她的指尖微微颤抖,并非因为寒冷,而是某种压抑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情绪,正随着这块令牌的显现而剧烈翻涌。
云辰的目光落在那块寒冰令牌中心的剑形图案上。他深潭般的眼底,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凝重的波澜。那波澜并非恐惧,而是一种面对宿命之敌时,源自灵魂深处的警惕与确认。这图案,他曾在一卷极其古老的北域秘闻录中见过只鳞片爪的描述,那是属于一个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、却又令整个北境都为之颤栗的恐怖传承的标记!
“圣都。”云辰缓缓吐出两个字,声音低沉而肯定,“‘冰魄剑令’。”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无形的重量,砸在观星台冰冷的玉砖上。
“是它。”海兰的指尖轻轻拂过冰令上那凌厉的剑形,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冰冷,仿佛在触摸一段染血的过往。“持此令者,为‘冰剑之约’而来。”她的声音里,那“约”字仿佛带着千钧的恨意,冰冷刺骨。
“谁?”云辰的目光从冰令移向海兰的侧脸,那完美的冰雕般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,却又透出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惨烈。他需要知道,能让海兰如此失态,甚至不惜提前暴露这深埋心底的仇恨的,究竟是何方神圣。
海兰沉默了片刻。北方深沉的黑暗似乎在她冰蓝色的瞳孔里无限放大,吞噬了所有的光,也吞噬了无数个在寒冰与血色中挣扎的日夜。她终于再次开口,声音里浸透了北地永冻荒原的寒气,每一个字都仿佛能冻结空气:
“一个……故人。”她顿了顿,那冰封的面容上似乎裂开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,露出其下深埋的、足以焚尽万古寒冰的刻骨恨意与杀机,“亦是我此生,必斩之宿敌!”
“宿敌”二字出口的刹那,她指尖那块“冰魄剑令”骤然爆出刺骨的寒光!凛冽的剑气不受控制地迸而出,切割着周围的空气,出令人牙酸的锐鸣!观星台玉质的栏杆表面,瞬间凝结出一层厚厚的、边缘锋利的白霜!整个观星台的温度骤降,仿佛瞬间被拖入了极北的寒冰炼狱!
云辰的玄色衣袍被这突如其来的剑气激荡得猎猎狂舞,但他身形如扎根山岳,纹丝不动。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海兰,仿佛要看穿那冰封外壳下汹涌的岩浆。那恨意与杀机是如此纯粹而强烈,几乎化为实质,冲击着他的感知。
“何时之约?”云辰问,声音依旧平稳,却多了一丝探究的锋锐。这“冰剑之约”显然非同小可,甚至可能影响到整个北行之局。
“久远。”海兰指尖的冰蓝光芒缓缓收敛,失控的剑气也平息下去,只留下栏杆上那圈刺眼的白霜证明着刚才的爆。她收回手,那块凝聚着宿命与杀机的“冰魄剑令”无声地融入她的掌心,消失不见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但空气中残留的寒意与那深入骨髓的恨意,却久久不散。
“久远到……足以让沧海化作桑田,让星辰坠落尘埃。”她的声音重新变得飘渺,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疲惫与苍凉,仿佛在讲述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故事,“也久远到……足够让仇恨的种子,在寒冰深处,生根芽,长成……必杀之树。”
她终于缓缓转过头,第一次真正对上云辰的目光。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,不再是纯粹的虚无寒冰,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。有深不见底的恨,有破釜沉舟的决绝,还有一种……近乎托付般的沉重。她知道,此行北上,这“冰剑之约”她避无可避,而云辰,很可能也会被卷入其中。
“云辰,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重逾千钧,如同冰晶坠入心湖,“此行北上,圣都非坦途。这‘冰剑之约’,是我的劫,或许……也将是你的局。”
月光洒在她脸上,那冰雕般的美丽中透出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惨烈与坚定。她没有再多言,只是深深看了云辰一眼,那一眼仿佛穿透了皮囊,直视灵魂深处,包含着未尽之言与沉重的嘱托。然后,她决然地转过身,水蓝色的身影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流光,如同投入黑暗的冰晶,瞬间融入北方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,再无痕迹。夜空中,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冰蓝轨迹,很快便被黑暗吞噬。
观星台上,只剩下云辰一人。夜风吹过栏杆上那圈刺目的白霜,出细微的碎裂声。他依旧望着海兰消失的方向,望着那片吞噬一切的北方黑暗,久久伫立。深邃的眼眸中,映着冷月清辉,也映着那圈象征宿命与杀机的霜痕。
“冰剑之约……宿敌……”云辰低语,声音消散在风中。他摊开手掌,一缕无形的气机被他捕捉,那是海兰离去时散逸的、属于“冰魄剑令”的一丝极致寒意与凌厉剑意。这气机在他掌心盘旋,冰冷刺骨,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跨越漫长岁月、充满血与冰的仇恨故事。
他缓缓握紧手掌,将那缕气机捏碎。眼中寒芒一闪而逝。
圣都的棋局,比他预想的,似乎还要复杂和凶险得多。海兰的提前离去,不仅是为了探路,更是为了赴一场不死不休的宿命之约。而这场约战的风暴,很可能在他踏入圣都之前,就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云辰的身影在观星台上又伫立了许久,直到那圈白霜在夜风中彻底消融,他才转身,玄衣融入王城的阴影,消失不见。冰剑之约的阴影,已如北方的寒流,悄然笼罩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