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万千念头,跨越了无尽虚空,汇聚成了这根无形的“闭口之针”。
这根针,扎根于所有信奉者的心中,也扎根于林阎的“不语”之上。
这是一个针对他存在本身的阳谋。
若他开口说话,无论内容是什么,都等于承认了自己正在被“禁言”,也就承认了这道“禁令”的权威。
若他继续沉默,则等于默认了他们的“加冕”,接受了这“缄默圣者”的身份,心甘情愿地成为这道封口律的基石。
进退维谷,言默两难。
然而,就在那针尖即将彻底落下的一刹那,林阎的嘴角,却逸出一丝无人察觉的弧度。
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,身体也没有躲避那根信芽分毫。
他反而催动体内精纯的巫血,逼出一滴殷红,凝于唇间。
那滴血鲜红欲滴,蕴含着磅礴的生机与力量,却并未顺着嘴角滑落,更没有化作血箭激射而出。
下一刻,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。
他喉结微动,竟将唇边那滴饱含自身意志与力量的巫血,缓缓地、一滴不剩地吞回了腹中,使其顺着经脉,重新沉入命轮深处。
这个动作,看似毫无意义,却在形而上的层面,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切割。
他将那个“即将被封印的我”的象征物——那滴凝于唇边的血,彻底从当下的自己身上剥离,并将其回收。
这代表着,他拒绝将自身的力量与意志,投注在这场关于“说”与“不说”的游戏里。
他,与“被封之我”的因果,就此断联。
做完这一切,林阎缓缓抬起了右手。
他没有去触摸那根信芽,更没有试图去折断那根黑线。
他的手掌,只是那么平静地,悬停在了信芽的正上方,掌心向下,五指微张。
他的指尖,距离那道黑线的顶端,仅有一毫之差。
这个姿势,像是在盖下一方无形的大印,又像是在模仿一个封口的动作。
但他身上没有散出任何力量,没有巫力,没有杀气,甚至没有意念。
他只是单纯地、平静地,做出了这个动作。
他在以“封口”之形,对峙“封口”之律。
刹那间,那道贯穿信芽的黑线,仿佛遇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,猛地一颤。
它的逻辑被彻底颠覆了。
它所要封印的对象,既没有沉默地接受,也没有开口地反抗,反而摆出了一个“主宰”的姿态。
针尖微微一偏,仿佛失去了准星。
下一瞬,整条黑线,那根由万千念头汇聚而成的“闭口之针”,竟从透明的芽体中悄然滑出,如同一条失去生命的黑蛇,坠入下方的黄沙之中,瞬间消弭,无声无息,不留半点痕迹。
信芽依旧静静地立在沙中,通体透明,虚空所凝,却再无那道令人心悸的黑线。
它就在那里,空空荡荡,如一张从未开启过,也无需开启的口。
老账鬼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的空簿,只见簿页上那行“默者,言之终针也”的小字已经消失,取而代之的,是另外三个崭新的字。
缄……无针。
苏半语怔怔地望着那片纯粹的、再无封印之息的虚空,良久,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语:“这回,连‘沉默’本身,都再也封不住你了。”
墨三姑缓缓抚着自己的胸口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那股灼烧神魂的“封口之温”已经彻底散去。
她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释然与震撼:“原来……原来最深邃的‘言’,就是不让自己的‘不语’,成为别人手中的律法。”
远处沙丘之上,一直沉默的驼爷,缓缓牵动了缰绳。
他身后的骆驼迈开步子,脖颈上的铜铃却诡异地没有出一丝声响,仿佛整个世界的音律都在此刻被重新定义。
也就在此时,那根变得纯净透明的第四十一根信芽,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。
那不是消散的迹象,更像是一种……共鸣。
无人看见,就在那旧芽扎根的黄沙最深处,一道新的萌芽,正从旧根最隐秘的位置悄然探出。
它的芽尖藏于地底,正坚定不移地向上生长,却始终不曾破土而出,如同一支尚未出鞘的笔,一个还未落于纸上的字。
那是这世间,第一次无人能够预见,也无人能够看见的书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