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儿偷偷抬眼看了看离阳,见对方没再看自己,才小心翼翼捧起茶杯,温热的茶水入喉,一股温和的暖流迅蔓延四肢百骸,驱散了残余的惊惧和疲惫,让她不自觉轻轻吁了口气。
平台上安静下来,只有风声掠过,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流星破空之声。
离阳喝着茶,目光落在云海之上,似乎在看风景,又似乎在想着什么。
良久,他才忽然开口,声音平淡:“师叔我其实也育有一女,而且年纪还比你小得多,若以凡俗论,还没足月。”
“当然,修仙界不讲常理,她的心智早已在元胎时期被我定下,虽还有些孩子般的任性,但总体上而言较为懂事。”
他顿了顿,似在回忆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:“她那跟脚,说来比你还要奇特些,并非血肉孕育,乃是一缕先天鸿蒙紫气,经无穷造化,方得演化元胎,最终成形。”
“师叔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,才寻得,之后催生更是承了一位纯阳大尊的点化。”
“生来便注定不凡,却也……注定难享寻常稚子的天真烂漫。”
离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,像是骄傲,又像是些许难以言喻的怅然。
“如今她拜入了天璇老祖座下,那可是真正屹立于云巅的人物,与传说中的帝尊扯上关系。”
他抬眼,望向无垠天际,目光仿佛穿透层层云霭,看到了极遥远的不可知之处:“现下这个时辰,她怕是正乘着那据说以星辰为食的太古鲲鹏,御九天清气,巡游诸界星海呢,那般景象,呵,可比这飞星崖壮阔多了。”
离阳语气无有波动,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意味,并非炫耀,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淡淡陈述,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却又切实牵动心神的事。
蓝儿听得似懂非懂,但“鸿蒙紫气”、“纯阳大尊”、“太古鲲鹏”这些字眼,即便以她懵懂的心智,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、远她想象边界的磅礴与浩瀚,她想象不出乘着鲲鹏飞渡星海是何等光景,只觉得那一定是比飞星崖要高得多、也自由得多的地方。
她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下方令人心颤的云海,忽然觉得,和离阳师叔口中那巡游星海的女儿相比,自己连站在这里都要害怕,确实……有些没出息。
离阳将她这细微的沮丧尽收眼底,却故意咂了咂嘴,晃着手中的茶杯,语气里带着几分欠揍的调侃:“当然,你也莫要妄自菲薄,毕竟你不过是仙植点化,草木成精,她却是鸿蒙元胎,先天神圣,这跟脚嘛,本就差着十万八千里,比不了,比不了。”
他拖长了调子,像是煞有介事地分析,最后还总结般地点点头,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:“如此说来,师叔我的运道,倒是比你娘亲更胜一筹,捡了……哦不,是得了个更好的娃娃。”
这话说得直白又戳心,蓝儿小嘴一扁,眼圈瞬间就红了,不是害怕,而是种说不清的委屈和不服气。
她猛地抬起头,瞪着离阳,声音带着哭腔,却比之前大了许多:“娘亲……娘亲最好!蓝儿……蓝儿也会很厉害!”
“哦?”
离阳挑眉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:“怎么个厉害法?是下次被风一吹就哭鼻子的厉害,还是一见到我来,便躲在旁人身后不敢露头的厉害?”
“才不是!”
蓝儿被他激得站起身,小拳头攥得紧紧的,连刚才那点恐高都忘了,小脸涨得通红:“我……我明天就能飞!飞得比……比他们都好!”
说话间,她胡乱指了一下远处那些流星般的遁光。
“呵,口气不小。”
离阳轻笑一声,放下茶杯:“光说不练假把式,既然夸下海口,那明日若是做不到……”
他拖长了声音,眼神变得有些危险:“师叔我可就不会像今天这般好说话了,定要让你试试下界那些宗门对待摸鱼弟子的法子。”
闻言,蓝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,刚鼓起的勇气又泄了一半,对于上界生灵来说,下界无疑是贫瘠愚昧的象征,穷山恶水出刁民,肯定不会是单纯的惩戒,必然是某些可怖的刑罚。
离阳却不再紧逼,反倒主动退了一步:“当然,你若是实在不愿学,也行,师叔我先前所言也只是玩笑,切莫当真。”
他伸了伸懒腰,打了个哈欠:“也的确有些乏了,索性找个地方歇歇。”
说罢,离阳袖袍轻拂,石桌上的茶具消失不见,清光再次裹住两人,却不是返回飞星崖,也不是去往任何修炼之地,而是落向下方云层中一座不起眼的、仿佛由巨大灵芝自然生长而成的悬空小阁,阁楼四周灵气氤氲,却温和宜人,并无凌厉之气,只有几只仙鹤在附近悠闲地梳理着羽毛。
“这地儿清静,没人打扰,正好睡觉。”
离阳率先走进阁内,里面陈设简单,只有几个蒲团和一张矮几,他毫不客气地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瘫坐下来,半阖着眼,一副懒得再动弹的模样。
蓝儿愣在门口,有些不知所措,预想中的训练没有到来,反而被带到了这样一处安宁所在,离阳师叔似乎……真的只是累了?
她迟疑地挪进阁内,挑了个离门最近的蒲团坐下,双手放在膝盖上,脊背挺得笔直,依旧不敢完全放松。
离阳眼睛睁开一条缝,瞥见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,嗤笑一声:“放松点,又不是要吃了你,这里没罡风,也没猛兽,就几只会唱歌的傻鸟。”
他指了指窗外悠然飞过的仙鹤:“你随意便是,别跑远就行,师叔我冥想片刻。”
说完,他竟真的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,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,像是真的睡了过去。
阁内一时安静下来,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越鹤鸣,和微风吹过灵芝阁楼出的沙沙轻响,那甜腻的异香和猎猎罡风都被隔绝在外,此处只有令人心安的木植清气。
蓝儿绷紧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,她回想起离阳的话,关于他那个乘鲲鹏的女儿,关于飞得更高更远,又想起自己刚才赌气所言。
小拳头悄悄握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