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六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。
他看着那银子,又看了看自家那几亩快要干死的田地,一个念头疯了一样地往上冒。
“爹,我想去。”他转头,对马老汉说道。
“胡闹!”
马老汉把烟杆在鞋底上重重一磕,站了起来。
“地里的活谁干?家里的老小谁顾?你懂个啥!那厂子听着就是个吃人的地方,万一出个好歹怎么办?咱们马家祖祖辈辈都是靠土地活的,那才是咱们的根!”
“根?爹,咱们的根都快被晒干了!”马六的声音也大了起来,“每年都盼着老天爷赏饭吃,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!”
“你……”马老汉气得胡子直抖,扬起手就想打。
“马老哥,你这思想就落后了。”里长赶紧上前来打圆场。
“如今是天子坐镇南京,这进厂做工,就是‘铁饭碗’!只要有力气,就不愁没饭吃。你看看城里,那平整的水泥路,那高大的新房子,哪一样不是工厂里出来的?时代变了,咱们也得跟着变啊!”
马六不再跟父亲争辩,他知道再多的话也说不通老一辈人的心思。他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,然后扭头就往村口走。
“六子!你敢走!”马老汉在后面怒吼。
马六的脚步猛地顿了一下,肩膀微微一颤,但他终究没有回头。他跟着王德才,在村口的大槐树下,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年庚,按下了红色的手印。
王德才仔细看了看他的手掌和粗壮的胳膊,满意地点点头,当场给了他两块银元。
沉甸甸的银元握在手里,马六的心也跟着沉甸甸的。他回到家,把银子塞到他娘手里,然后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。
第二天一早,他跟着王德才和其他十几个村里的年轻人,坐上了一辆四轮大马车。
官道不再是以前的土路了,而是用一种灰白色的东西铺成,平整得像磨盘,坚硬无比,马车跑在上面几乎感觉不到颠簸。
当他们抵达太平府城外的皇家钢铁厂时,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镇住了,一个个张大了嘴巴,半天合不拢。
几十根巨大的烟囱直插云霄,那喷吐着的黑灰色浓烟,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灰色。
厂区大到一眼望不到头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煤烟味。
“都跟紧了,别乱跑!”
王德才领着他们穿过巨大的铁门,一个更加光怪陆离的世界在他们面前展开。
一列没有马拉的大车吐着黑烟喘着粗气,拖着几十节装满黑色石块的车厢从他们身旁驶过。远处的厂房里,不时喷射出耀眼的火光,把那一片都映成了橘红色。
马六紧紧攥着自己的小包袱,手心里全是汗,既兴奋又害怕。
他被带到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砖房前,这里是工人的宿舍。他被分到了一个房间,里面是八张上下铺的木床。
“今天先休息,熟悉熟悉地方,明天卯时,会有人带你们去上工。”
安顿好他们的管事扔下这句话就走了。
马六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,听着窗外永不停歇的轰鸣,闻着空气里陌生的味道,心里五味杂陈。
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,但他知道,自己再也回不去了。
……